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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我们在客厅找到了卜贺太太,她正站在角落一扇窗边,整个峡谷都框在那扇大窗里。这客厅好大,远远站在那一头的她看起来好娇小。我们朝她走过去,她并没有转身。

  她在看火势延烧的景况。火舌现在的位置在峡谷尽头,有如奔流的火山滑下坡地,在树顶头上迸冒着浓烟和火花。宅子后面的尤加利树被一阵暴风吹过,顿时成了白头;山鸟和鸽子全都飞光了。

  乔·凯西跟我互望了一眼,我们也该走了。我让他去开口,因为这是他的地盘,也是他的任务。他对着那女人一动也不动的背影说:“卜贺太太,你不觉得我们最好离开这儿吗?”

  “你们走吧,请你们都离开,我要留下来,我现在不走。”

  “你不能留下来,火真的往这儿烧过来了。”

  她转头面对他。她的脸色凝重深至骨里,看起来又苍老又慑人。

  “别告诉我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在这房子里出生,从来没有在其他地方住过;如果房子没了,我最好跟着它也一起消失。我什么都失去了。”

  “你不是当真的吧,夫人?”

  “我不当真?”

  “你总不想让自己被火烧到吧,对不对?”

  “我想我对火神是欢迎还来不及。我很冷,凯西先生。”

  她的语调一派悲观,可是里头带有歇斯底里甚至更糟的东西。那是一种刚愎顽固的抵抗,表示她的心智已经上了锁,死死守在一个牛角尖里。

  乔·凯西带着无望的眼神对这客厅环视了一周。这里尽是维多利亚式的家具,墙上挂着维多利亚风格的画像,还有好几个玻璃橱柜,里面满满放着本地鸟类的标本。

  “夫人,难道你不想抢救你的东西?你的银器、鸟类标本、画像、纪念品怎么办呢?”

  她以一种绝望的姿态摊摊手,好像所有的东西都自她双手间消逝了。乔·凯西想用她生命的片片段段把她拉回来,但效果微弱。

  我说话了:“卜贺太太,我们需要你帮忙。”

  她带着些微的讶异看着我:“要我帮忙?”

  “你的孙子失踪了。一个小男孩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失踪,实在——”

  “这是我的报应。”

  “哪里的话!”

  “你以为我在胡言乱语,是不是?”

  我没去管她气冲冲的问话。

  “你的园丁佛兹可能知道你孙子的下落。我知道你认识他的母亲,对不对?”

  她回答得很慢:“依娜·史诺以前是我的管家。你该不会认为佛兹他——”

  她停住没往下说,不愿意把她的问题明白说完。

  “如果你能跟我们一起去找佛兹和他母亲谈谈,会有很大帮助。”

  “好,好,我去。”

  我们从小道开车出去,像一列送葬的队伍。卜贺太太开着她的凯迪拉克在前面带路,珍和我坐绿色的宾士车跟在她后头。乔·凯西居尾,开着那部货车。

  我从信箱矗立的地方往后看。火花和灰烬往下吹入峡谷,冲进宅子后头的树林,有如色彩鲜艳的异国鸟类,急着取代那些已经远飞了的鸟儿。

  § 8

  那个叫做“峡谷之家”的社区几乎已成了空城。几个男人拿着汩汩流着自来水的水龙头站在屋顶上,一副决然对抗的表情。

  峡谷人口有个岔路,卜贺太太转向右弯的那条。社区景象陡然一变,黑肤色和墨西哥裔的小孩都站在路旁看着我们过去,仿佛我们是一列外国显贵的行伍。

  史诺太太住在一个老旧的灰泥小平房里,整条街都是这种老旧的灰泥小屋,路旁的兰花正盛开,衬得这条街几乎称得上是美丽。乔·凯西、我和卜贺太太走到门口,珍则待在宾士车上。

  “我怕我控制不了自己。”她说。

  史诺太太是个动作利落、满头霜白的女人,她穿着一件花饰繁复的黑外套,像是特地为了这个场合而穿的。她无边眼镜后的黑色眼珠,因焦虑而显得凝重。

  “卜贺夫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的?”她的声音急急地接着下一句话,仿佛她其实并不想知道答案。“看到您可真高兴。请进,请进。”

  “门开处就是狭小的客厅,我们走进去。卜贺太太把乔·凯西和我介绍给史诺太太,可是她害怕的眼神就是不肯朝我们望,根本当我们不存在,好像这样一来,她只要应付卜贺太太就成了。

  “夫人,要不要我帮您倒些什么喝?来杯好茶怎么样?”

  “不用,谢谢。佛兹呢?”

  “我想他正在房里。可怜的孩子,他不太舒服。”

  “他不是孩子了。”卜贺太太说。

  他妈妈纠正她的话:“在心智上,他还是个孩子。医生说他的心智不成熟。”

  她迅速瞄了瞄乔·凯西和我,看我们懂不懂她这句话的意思。我有种感觉,一场心理追逐战就要开场。

  “你叫他出来,”卜贺太太说。

  “可是他现在不适合见人,他难过得很。”

  “他为什么难过?”

  “火灾啊,他一向都很怕火的。”她带着搜索的意味对乔·凯西和我又瞧了一眼。“你们两位是警方派来的吗?”

  “可以这么说,”我说。“我是个侦探,凯西先生是森林服务处的人,在调查起火的原因。”

  “这样啊——”她瘦小的身躯似乎变得更矮小,但同时又更紧张更沉重了。“我不知道佛兹惹了什么麻烦,可是我敢保证,他完全没有责任。”

  “他惹了什么麻烦?”乔·凯西说。

  “我相信你们一定知道,要不然你们不会到这儿来。我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他惹了麻烦?”

  “我已经照顾他三十五年了。”

  她的眼神变得内敛,仿佛在回顾三十五年来她儿子招惹的每件麻烦事。

  卜贺太太站起来说:“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如果你不把他叫出来,我们就进房间去跟他谈。我要知道我的孙子哪里去了?”

  “您的孙子?”小女人一脸惊骇。“尤尼出了什么事吗?”

  “他失踪了,而且史丹死了,有人用我的铲子把他给埋了。”

  史诺太太用手掩住嘴巴。一个金色婚戒套在她的一只手指上,像道疤痕。

  “把他给埋在花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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