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毕格斯 > 秃头旅馆的七把钥匙 | 上页 下页
一七


  “彼得斯来了,天下第一厨!”布兰德先生精神抖擞地说,“饭真地从火上下来了?”

  “自己瞧哇。”隐士说着将他托进办公室的五六个碟子摆放在桌上。“我不禁催,一催就心烦意乱。我做的饭取悦不了女人——我也不想装着取悦。这顿饭我真是做得格外小心。我喜欢直话直说,绝无出言不逊的意思,不过我觉得女人最爱挑剔。”

  “我肯定你的午餐完美无缺。”诺顿小姐甜甜地说。

  “女人越上年纪越爱挑剔。”彼得斯先生漠然地说,朝另一个女人瞥了一眼。

  诺顿太太对他怒目而视。

  “你指的是我喽,是不是?”她粗声粗气他说,“不必担心,我不会挑你差错的。”

  “我不会阻止别人做不可能的事,”彼得斯先生说,“所以没有让你不挑差错的意思。我只是让你挑出毛病不要说出来就是了。”他又返回厨房。

  诺顿太大自我感觉良好地抚摸着她蓬松的发卷。

  “这个男人需要一个女人的手指引他,”她说,“他一个人单过得大久了。我倒是想照管他一阵儿。我会很严格,但这并非意味着我心肠不好。假如可怜的诺顿今天还活着,他会证明我一直是慈善的化身。可是诺顿没有恪守他的诺言。我是小姑娘时极讨人喜欢,有许多追求者。”

  “对此谁都不会产生怀疑。”马吉先生抚慰她说。

  “后来诺顿出现了,”她继续说,对马吉回报以微笑,“他说他想让我幸福。于是我想我可以让他试试看。他是个大好人,但不可否认的是,在我们婚后的那些日子里,有时他忘记了他最初的许诺。我常常严厉地开导他。我对他说:‘你最大的愿望是让我幸福。我要是你的话我就会永远这样做!’于是他一直到死都坚持这样做了下去,是个十足的大好人,尽管在理财方面粗心大意。他要是没有这个弱点,我就不会——”

  诺顿小姐两颊绯红,急忙打断她说:

  “妈妈,这些先生们一点都不感兴趣。”她娴熟地把话题引开了。

  彼得斯先生终于让秃头旅馆的冬日客人依次坐定,上了一道汤宣布午餐的开始。他自称那是罐头汤,于是从伯尔顿教授嘴里发出一段关于今日隐士必须依赖罐装食品的颇有学识的宏论。他想像着寻求隐居的人出发去一座荒岛,随身携带着供身体之需的罐头食物和供心灵之需的灌(罐)制音乐。“《鲁宾逊漂流记》应该重写了,主角应让位给开罐刀,”他说。接着诺顿太太把谈话内容引入了一个更实际的角度,触及到食物中毒的话题。

  闲聊期间,马吉先生沉吟着他所卷入的这个怪异复杂的罗网。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这些人为什么圣诞节期间前来秃头旅馆?他的目光落到办公桌后面的大保险柜上,在那里流连了许久。他敢断言,那只保险柜里藏匿着这个荒谬之谜的答案。当他把思绪再次拉回到餐桌上时,他发现布兰德先生正紧紧盯着他。服饰用品商消瘦的脸上有种忧虑的神情,那神情的起因绝不会是阿拉贝拉的绝情。

  午餐用完后,诺顿小姐和她妈妈准备上楼回屋。马吉先生设法在楼梯上迎住了年轻女子。

  “你能不能再出来一下,给一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可怜的隐士做一番解释?”他悄声说。

  “解释什么?”她问。

  “这些都意味着什么?”他低声说,“你为什么在火车站哭泣?为什么编造出女演员的借口?你为什么来到这里使我枯燥乏味的隐居生活放出异彩——总之,整个秃头旅馆的这出喜剧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可以坦白地对你说,我对此事的无知程度不亚于坐在金制御座上的俄罗斯沙皇。”

  她只是用狐疑的眼光看着他。

  “你很难指望我相信你的话,”她说,“我现在得上去了,我妈妈要午休,睡前我要给她读故事,好让她进入温柔梦乡,幻想着那里的苗条少女。过一会儿我会回来和你谈谈,但我不能保证做出解释。”

  “你能出来就行。”马吉先生乞求道。

  “这不难做到,”她莞尔一笑,“我答应你。”

  她跟在另一个女人硕大的身影后面走上楼梯,在楼梯口向他投下迷人的一笑,便消失了。马吉先生返身回去时,见伯尔顿教授正口若悬河地给布兰德先生大侃异教的文艺复兴。布兰德先生的脸上布满痛苦。

  “这个话题太深奥了,”他说,“我喜是喜欢,可现在——我不知怎么没心情。你能不能留着以后再给我讲?”

  “当然可以,”教授长叹一声。布兰德先生无精打采地歪靠在椅子里,伯尔顿则将一张失望的脸仰向天花板。马吉先生笑着走回到七号房间。

  “不管怎么说,我来这儿是工作的,”他喃喃自语道,“惊恐、旅行和蓝眼睛都不应把我的注意力从我的任务上转移开来。那么,我的任务是什么?写一部震撼人心的深沉小说,去除所有奇异的情节。在秃头旅馆完成此任愈发困难,但却能增加更大的激情。下面两个小时我得用于构恩。”

  他把椅子拖到耀眼的火光之前,直盯着红色的火苗。然而他的思绪却无法沉进那部即将在秃头旅馆诞生的巨著之中。他想到遥远的百老汇;想到与海伦·福克纳漫步在灯火辉煌的第五大道上。设若可能,他希冀与那个女子结婚。继而他又想到一个更迷人、更具人情味的女人,她在一座火车站里用一方麻纱小手帕捂着她的脸,同时有一个黄头发的售票员从窗口里朝外窥视着。那方滑稽的麻纱手帕如此之小,岂能遮掩住如此美丽的面庞?接着他又想到攀登秃头山之旅,步入一座神秘的迷宫,鬼蜮般的人形从迷宫的阴影中显现出来。得意地高举着巨大的钥匙。马吉先生前一天晚上睡得很少。当他一个机灵从打盹儿中醒来时,七号房间已笼罩在十二月的暮色苍茫中。

  他记起来他约好那个女子去办公室见面,也许她已到那里扑了个空,于是对自己的疏忽痛加斥责。他慌忙伸直领带,用凉水抹去睡意的痕迹,匆匆奔下楼梯。

  空荡的大房子里除了黯淡的火光外一片漆黑。火车站的女子正坐在壁炉前,金发被火光衬托得艳丽夺目。她半嗔怪地看向马吉。

  “在约会的地点迟到,”她说,“你应该感到惭愧。”

  “一百个抱歉,”马吉先生答道,“我打了个盹儿,梦见一个在火车站哭鼻子的姑娘,她迷人的美貌使我无法从梦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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