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毕格斯 > 秃头旅馆的七把钥匙 | 上页 下页


  “什么堂吉诃德?”昆比问。

  “堂吉诃德是个西班牙小伙子,”马吉先生解释说,“他神志有点错乱,全国到处跑,隆冬季节寄住在避暑疗养地。”

  “西班牙人就是那德性。”昆比说,“留神壁火,我明天一早上来。”他把马吉给他的钞票塞进兜里。“我想没人会干扰你的隐居,至少我希望如此。晚安。”

  马吉也与他道了晚安,听着他下楼时咚咚的皮靴声和大门关上时的声响。他站在窗前目送着看守人走上下山的小路,那人没有回头,消失在白雪皑皑的夜幕之中。

  马吉先生脱去大衣,用它使劲煽着壁火。发红的火苗映照着他强壮的滑稽的大嘴和他的一双笑眼。接着,他在七号套间半昏半暗的光线下,把旅行袋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四处摆好。他还把几本新杂志和几本书放在桌子上。

  而后马吉先生在炉火前的皮椅子上落座,屏住呼吸。他终于来到了这里。他和海尔·班特利在四十四街那家俱乐部里琢磨出的胡思乱想当真实现了。“隐居,”马吉当时曾大喊道。“去百慕大,”班特利提议。“大不了是海水、饭店服务员和度蜜月的!”一心想独处的马吉讥诮地说。“去南方找个过冬的地方。”班特利又说。“每个角落都藏着调情的姑娘!”马吉说。“那就躲进你谁都不认识的乡村小镇。”“出不了一刻钟人人都会知道你是谁。我必须找个没人的地方,伙计!没人的地方!”“秃头旅馆,”班特利高声叫道,“我说,比利——圣诞节住在秃头旅馆——简直就是隐居的化身。”

  是的,他来到了这里。此处就是他寻觅到的隐居生活。马吉先生慌乱地朝四下望望,灰眼睛里的笑容消失了。疑虑第一次朝他袭来。所有的好事能落在一个人的头上吗?一种墓地里的死寂倏然降临。他想起有人由于孤独而变疯的故事。还有比这儿更孤独的地方吗?阳台上风声呼啸,刮得窗子吱吱作响。他的门前是一座黑乎乎的大山谷,夏天回荡着男女游客的欢快笑声,此时则像鲁宾逊还没有登陆的那座孤岛。

  “一个人,一个人,一个人,”马吉先生重复着说,“要是在这儿我还不能进行思索,我就是没有这份天资了。我肯定能。我要干出个样儿给那些悲观的批评家老朽们看看!我不知纽约人现在正在干吗。”

  纽约!马吉先生瞥了一眼手表。八点整。大街上正是灯火辉煌的时候。人群正从餐馆走向剧院。霓虹灯招牌在长长的天空中闪耀出诱人刺眼的广告;窄马路上弥漫着出租车喷出的汽油烟雾;百老汇和四十二大街的交通警为了挣钱吃饭正在拼命地工作。马吉起身在房间里踱起步来。纽约!

  也许他房间里的电话正在铃铃作响,打电话的人只能与摆在阴影中的孤挺花交谈了,因为比利·马吉正独自一人坐在秃头山上的沉寂之中。几乎没人知道他离开了纽约。这是纽约人傻乎乎地拥向位于广场的剧院的夜晚,虽说傻却热闹非凡而充满狂欢气息,因为海伦·福克纳也会在那里露面。这是在俱乐部宴请凯利的夜晚。这样的夜晚充满诱人的消遣。

  马吉先生拿起一本杂志。他纳罕过去的人们是如何在蜡烛下阅读的。他不知他们会不会觉得他写的故事不值得让他们费眼神儿。他还琢磨着为了永远堵住那些嘲弄他能力的人而写一部旷世之作,是不是非要与世隔绝?

  与世隔绝!与他作伴的唯有噼啪的炉火、怒号的北风和他手表的滴答声。他踱至窗前,朝山下几盏朦胧的灯光望去,它们象征着上埃斯基旺瀑布镇的存在,商会馆就坐落在其中。那个在昏暗的小候车室里凄恻哭泣的姑娘也住在那里。她只有三里路远,想到此马吉先生又兴奋起来。他所呆的地方毕竟不是荒岛。

  然而他现在却是痛苦地孑然一身,独自住在一所充满呻吟的大房子里,这里就是他的家,直到他能够携带着他的杰作返回那座不夜城。那将是一部何等的杰作啊!它就像一把外科大夫的手术刀,将把人们的心脏剖开。没有编织的情节,没有——

  马吉先生停止了冥想,因为他房间里的电话分明在一片死寂中尖声叫了起来。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心跳遽然加速,眼睛定定地盯住墙上的电话机。这是部屋内电话,他知道只有通过底下大厅里的交换机它才能出声。“我已经快发疯了,”他说,伸手摘下话筒。

  一句模糊的声音,继而是电磁声,然后咔答一声没了动静。

  马吉先生推开门,走进黑影里。他听见楼下传出说话声。他悄声地走到楼梯平台处,朝楼下的办公室张望。一个年轻人坐在电话交换机旁。借助一支蜡烛微弱的光线,马吉先生看到那人的穿着花里胡哨。一支蜡烛立在保险柜上,保险柜的门则洞开着。马吉先生在黑暗中猫腰伏在楼梯上等待着。

  “喂,”小伙子说,“这玩艺儿怎么摆弄?除了右边的栓,我所有的栓都试过了。喂——喂!我要个长途——莱顿,西二八七六号——找安迪·鲁特先生。小姐,能不能接通他的电话?”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等待。烛光僻啪作响。年轻人在椅子上显得焦躁不安。最后他又开了口:

  “喂,安迪?是你吗,安迪?有什么好消息?安静的像墓地。我要不要关店儿?没问题。下一步怎么办?哦,我说,安迪,我非死在这儿不可。你冬天住过这种地方吗?我不能——我——哦,要是他是那么说的话。可以,我本来可以干。但不行了,我不能再忍受了。把我的话告诉他。转告他一切都很好。是的。好吧。好,晚安,安迪。”

  他从交换机旁扭过身时,马吉先生轻轻地拾阶而下朝他走去。年轻人大叫一声,一步冲到保险柜前,将一个包裹扔进去,“嘭”一声把门推上。他将保险柜的门把儿拧了几拧,然后转过身来面对着马吉先生。马吉见他手里握着个发亮的家伙。

  “晚上好。”马吉先生热情地说。

  “你在这儿干吗?”年轻人疯狂地喊道。

  “我住在这儿,”马吉先生安慰他说,“你不想去我的房间坐一坐?就在楼梯上头。屋里生了火。”

  小伙子瘦削的鹰脸上爬上了一抹身着奇装异服的人所特有的自信。他把左轮枪塞进口袋,脸上露出讥笑。

  “你吓了我一跳,”他说,“你当然是住在这里。其他客人也都在吗?今天谁赢了网球赛?”

  “你挺爱开玩笑,”马吉先生也笑了,“爱开玩笑好。今晚我正需要一位性格活泼的人作伴。上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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