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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那高高的、瘦弱的厄普顿牧师先生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他躬腰说道:“晚上好,夫人。你就要到家了。”

  “是的,而且很高兴。”她说。

  他转问约翰·昆西,说:“年轻人,你今天早上就会看见丹·温特斯利普了。”

  “我想我会见到他的。”约翰·昆西答道。

  “问问他是否还记得八十年代在阿皮昂岛上的那一天——那个富兰克林·厄普顿牧师。”

  “当然。”约翰·昆西说,“但你并没有给我讲过那时的情况,你知道。”

  “是的,我还没有。”传教士重重在坐在一把椅子上。“我不愿意讲别人过去的任何秘密。然而我知道丹·温特斯利普早期生活的事在檀香山已众所周知。”他朝梅纳德夫人看了一眼。

  “丹不是圣人,”她评论道,“这我们都知道。”

  他盘上他那细细的腿。

  “事实上,我为碰到丹·温特斯利普而感到自豪。”他接着说,“我认为我是用一种谦卑的方法劝他改变生活航向的——为了更好的生活。”

  “哼!”老夫人哼了一声。很明显,她对此表示怀疑。

  约翰·昆西对谈话所涉及的内容深感不悦。他不愿意温特斯利普的名字被人们说三道四。但使他恼火的是,这位牧师先生还在继续说着。

  “那是在八十年代。正如我告诉你的,我在吉尔伯特群岛有一个孤独的基地。一天早上,一艘双桅方帆帆船在暗礁外抛锚。后来一小船来到岸边。当然,我与一些当地人一起到海滩上去迎接。这时我看见好几个和我同种族的人。船上有一些凶神恶煞的船员,领头的是一个矮小精悍、长得挺帅的年轻人。而且在他们靠岸前,我就看到船中间有一长长的松木箱子。

  “那白人自我介绍说,他是‘夏洛的梅得号’船的第一军官丹·温特斯利普。当他提到那船的名字时,我马上就明白了,因为我了解那船的不道德的贸易及历史。他急忙说他们的船长头天死了,他们把他带到岸上来,准备在陆地上掩埋。这是他最后的愿望。

  “嗯——”牧师先生凝视着远处瓦胡岛的海岸线。“我看着那个粗糙的松木箱由四个马来船员抬到岸上。‘那么,汤姆·布拉德在里面。’我说。年轻的温特斯利普点点头。‘他在里面,确实就在里面。’他答道。我知道我正在目睹南海一著名人物之事业的最后一幕,一个不懂法律、残酷无情的人,一个海盗及探险者,臭名昭著的‘夏洛的梅得号’船的主人——汤姆·布拉德,一个贩黑奴者。”

  “贩黑奴者?”约翰·昆西微笑着问。

  “噢,对了,你是波士顿人。贩黑奴者,我的孩子,就是一个与庄园主签订以高价出卖劳力的合同的人。现在已经废除了。但那是在八十年代!一种可怕的交易,是受上帝诅咒的。有时劳工是自愿来的——有时候。但大多数劳工是用刀尖或枪口顶着来的。是流血的残酷交易。”

  “温特斯利普和他的随从走上海滩,开始在一棵椰子树下挖墓穴。我紧跟着他们。我提出是否说些祈祷的话。温特斯利普大笑着说没用。但在那个晴朗的早晨,在那棵椰子树下,我把这个对众多事情负有责任的人的灵魂托付给了上帝。温特斯利普同意到我的住处用午餐。他告诉我,除船上一位代理人外,他现在是船上唯一的白人。

  “吃午饭时,我跟他谈话。他是那样年轻,我还发现这是他第一次贩卖黑奴。‘你不适合做这种生意。’我告诉他。过了一会儿,他同意了我的意见。他说在甲板下有二百个黑人,他得把他们送到金斯米尔那边的一个庄园里去,然后他就洗手不干了。‘牧师,我将把梅得号船驶回悉尼,’他承诺道,‘然后搞翻她,我就完事了。我打算回檀香山的老家。’”

  牧师先生慢慢地站起来。

  他接着说完他的话:“后来,我听说,他没有食言。是的,丹·温特斯利普回到家乡,南海就再也看不见他的踪影了。我总是对他在做出这一决定时我在其中所起的作用感到自豪。我没有得到什么报答。传教士们不是在任何地方都能以世俗方法取得成功的,在夏威夷也是如此。”他瞅了一眼梅纳德夫人。“但我有满足感,其中之一就来自我在阿皮昂岛与丹的那次会面。现在早过了我的睡觉时间了,我必须告辞了。”

  牧师走开了。约翰·昆西内心充满了恐怖。一个温特斯利普家族的人干过贩黑奴生意。这太不像话了!

  “跟我过意不去。”老夫人恼火地叨唠着,“什么夏威夷的传教士。他没必要那么趾高气昂。我认为如果丹·温特斯利普不再贩黑奴的话,也仅仅是因为他找到了更能赚钱的生意做。”她突然站起来。“最终找到了。”她说。

  “好了,就是那么回事儿。”她最后低声说道,“我又看见了戴蒙德角了。晚安,我亲爱的。”

  “晚安。”约翰·昆西答道。

  他独自站立在铁栏旁。“泰勒总统号”在明显减速。月亮从云彩后又爬出来了。一种不祥的寂静降落在这炎热、令人窒息、深蓝色的世界里。年轻人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不安感。

  他上了甲板,想呼吸点新鲜空气。在一幽僻的地方,他碰到了巴巴拉与詹尼森——他停下来,格外震惊:他的堂妹被詹尼森搂在怀里。他们奇异的服装给这景色增添了一种怪诞的气氛。他们没有看见约翰·昆西,因为此时此刻在他们的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正狂热地亲吻着。

  约翰·昆西赶快跑开了。他曾吻过一两个女孩子,但从没这样亲吻过。

  他离开那里后站在了他客舱外的铁栏旁。好了,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巴巴拉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堂妹,是的,但是她似乎是属于另一陌生种族的人。他意识到巴巴拉爱上了詹尼森,这也没什么可惊奇的。为什么他内心深处有种被挫败的感觉呢?他已与阿加莎·帕克订了婚。

  他握紧铁栏,试图看见阿加莎那张高贵的脸。但她的容貌模糊不清。在他的记忆里,波士顿的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那四处为家的温特斯利普家族的血液,那促使他家族的人干起贩卖黑奴生意以及在热带地区的深夜中令人窒息地狂吻的血液——那血液是不是也在他的血管中流动呢?啊,上帝,他真应呆在那属于自己的家里。

  鲍克,那个服务员走了过来。

  “好了,我们终于到了。”他说,“我们将在海深十二寸处停船抛锚,然后等着早晨领航员和医生的到来。我听说他们这些日子一直受科诺风暴的困扰,但我想风暴已接近尾声。月亮马上就会出来,到黎明时,老同行们又该忙起来了。上帝保佑他们。”约翰·昆西没说话。“我已把你的所有书还了,先生。”鲍克接着说,“除了那本亚当斯所著的《论革命的新英格兰》。那是一本极有趣的书。我打算今晚看完,这样我就可以在你上岸前把它还给你。”

  “噢,没关系。”约翰·昆西说。他指着远处暗淡的灯光说:“我想檀香山就在那边。”

  “是的,几英里远。先生,那是死寂的城市。他们晚上九点钟就不出门了。让我给你点儿忠告——别沾奥科拉豪。”

  “什么?”

  “奥科拉豪——这儿卖的一种饮料。”

  “是什么制成的?”

  “什么制成的?那么你就有一个神秘故事的情节了。从气味上来判断,不是什么好东西制成的。你只需喝几大口,就会玩儿完了。但是,噢,年轻人,当你登陆后,别沾那饮料,先生。我是以一个知情者的身份告诉你的。”

  “我不会沾它的。”约翰·昆西许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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