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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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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温州,朱自清生活比较平静,一家四口和睦相处,武钟谦朴素娴静,朱自清出去上课,她一定要送到大门口,立在小径上,等到望不见背影才回去。她为人和气,来了客人,总是笑脸相迎,殷勤招待;又很勤劳,烧饭、洗衣、纳鞋底、带儿女,家务活做个不停,把小家庭料理得舒舒服服。 经过一番思想整理,朱自清的心情略趋平定,有时心头竟也浮起一丝愉悦的情绪。 东风里, 掠过我脸边, 星呀星的细雨, 是春天的绒毛呢。 ——《细雨》 东风荡荡、细雨镑镑,人在和风春雨里,大地充满了生机。这是写景,也是抒情,那东风化雨,生意镑镑的画面,抒发的恰是他有动于衷的喜悦襟怀。这首小诗也明显地表现了朱自清捕捉语言形象的功力,他以“绒毛”来比喻春天的细雨,十分贴切而准确地抓住了具体事物的特征。直诉于人们的视觉、感觉和触觉,把春雨的暖和、纤细、飘忽等特点形容尽了,以清新流丽的语言,勾勒了一幅抒情小画,真切地表露了自己刹那的感兴。 四月间,他给俞平伯信中说:“我们不必谈生之苦闷,只本本份份做一个寻常人吧。”他不无感慨地说:“B!我们无论如何不能不寻一安心立命的乡土,使心情有所寄托,使时间有所消磨,使烦激的漩涡得以暂时平恬。”又说:“在未有厌弃生活的决心以前,不得不暂时肯定它。这种对于生活暂作肯定观的态度,既没甚理由,尤非不可变更,仅仅表明我们对于生活尚未完全厌倦而已”。这时他只想立定脚跟,老老实实地做些自己所乐意做的事。到了夜里,人们可以望见他小书房窗口射出荧荧的灯光,不到更深不会熄灭。 自从走出校门步入社会以来,生活的担子把朱自清压得喘不过气来,对旧家庭翁姑婆媳间的矛盾,朱自清见过很多,也曾有亲身的经历,为此感到过痛苦,这在他《转眼》、《毁灭》等诗中,都有不同程度的表露。在台州时,他曾以此素材开始构思作品,这时他把它写成了,这就是他的第一个短篇小说《笑的历史》。作品通过一个名叫小招的少妇的凄婉诉说,揭露了旧式家庭对一个青年妇女的精神迫害。小招未嫁时,是个天真活泼很爱笑的姑娘,她的娘说她:“笑得像一朵小白花,开在脸上,看了真受用”。她的笑成了母亲的安慰,“家好像严寒冬天,我便像一个太阳。”可一出嫁,笑便结束了,初到夫家,“满眼都是生人”,像“孤鬼”一样,在翁姑的胁迫和妇道的规范下,她动辄得咎,一笑翁姑便不愉快,说她“没规矩”。她终于懂了,“男人笑是不妨的,女人笑是没规矩”,于是笑便少了。后来,家道中落,丈夫赚钱不多,她便成了家人的眼中钉,婆婆怕她“爬上头去”,便常常挑剔,使她“仿佛上了手铐脚镣,被囚在一间牢狱里”,渐渐由爱笑而不敢笑,进而由不笑到爱哭,甚而讨厌别人笑了,听到笑声,心中就有说不出的难受。《笑的历史》实际上是一个妇人笑的消失代之以哭的悲酸生活史。它通过小招从笑变哭的前后绝然不同的生活道路的描写,为在旧道德、旧家庭的重压下中国青年妇女的痛苦遭遇,发出悲愤的控诉。朱自清对这篇小说并不满意,说它“材料的拥挤,像个大肚皮的掌柜”。 六月,小说在《小说月报》上发表了,反响十分强烈,社会效应极好。一个商人说,他读了《笑的历史》后,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悲哀”,因为作者“把现代女子所受的不平等的,冷酷的,不人道的待遇,用极深刻的描写,涌现于吾人眼前,活现现的,写出一个纯洁烂漫真率而无抵抗的女子;一个柔弱而被征服的女子”。转眼间暑假到了,朱自清带着又已怀孕的妻子和儿女回到扬州探望父母。 八月初,他和俞平伯到了南京,两人思想都比较苦闷,为了舒畅一下心怀,一个晚上,他们乃一起去秦淮河划船。朱自清以前来过一次,俞平伯则是初游。秦淮河原是茅山西面一条天然水系,是万里长江的自然支流。“桨声灯影连十里,歌女花船戏浊波”,到了明清之际,秦淮河成为王公贵族纸醉金迷之地,“画船箫鼓,昼夜不绝”,演出了不少凄艳哀绝的风流韵事。 秦淮河里有两种船,一是大船,舱口阔大,可容30人。里面陈设着字画和光洁的红木家具,桌上一律嵌着冰凉的大理石面。窗格雕镂颇细,使人起柔腻之感。一是小船,也叫“七板子”,规格虽不及大船,但那淡蓝色的栏杆,空敞的舱,也足系人情思。更称心的是舱前甲板上,放着两张藤躺椅,躺下,可以谈天,可以望远,可以顾盼两岸的景色。这时正是夕阳方下,皎月东升时刻,朱自清和俞平伯乃雇了一条“七板子”,于桨声汩汩之中,开始领略那晃荡着蔷薇色的历史的秦淮河的滋味。夜幕慢慢下垂,在薄霭和明漪里,两人听着悠然间歇的桨声,坠入历史的梦幻之中。 他们谈论明末秦淮河的艳迹,回忆《桃花扇》描写的情节,神往六朝金粉景象,仿佛又重见当年画舫凌波笙歌彻夜的繁华。在漾漾的水波,黯淡的灯光中,七板子飘飘然御风而行,划过利涉桥,从东关头转弯,便到达大中桥。通过大桥拱,河面顿然开阔,淡淡的月,衬着蔚蓝的天,河中纵横着画舫,悠扬的笛韵夹着切切的琴声。这时暑气渐消,清风习习,水静静的冷冷的绿着。船夫将七板子停了下来,河里热闹极了,轻轻的影,曲曲的波,歌声琴声合成别有风味的韵律。朱自清向来枯坐案头,心灵枯涩久了,现在一经大自然的润泽,有点疯狂不能自主了。在他停泊的地方: 灯光原是纷然的;不过这些灯光都是黄而有晕的。黄已经不能明了,再加上了晕,便更不成了。灯愈多,晕就愈甚;在繁星般的黄的交错里,秦淮河仿佛笼上了一团光雾。……但灯光究竟夺不了那边的月色;灯光是浑的,月色是清的。在浑沌的灯光里,渗入一派清辉,却真是奇迹!那晚月儿已瘦削了两三分。她晚妆才罢,盈盈的上了柳梢头。天是蓝得可爱,仿佛一汪水似的;月儿便更出落得精神了。朱自清尽情地欣赏着这灯月并存,月色与灯光交相辉映的美景,心中不禁欢呼:“这正是天之所以厚秦淮河,也正是天之所以厚我们了”。 正在这时,一只歌舫划了过来,一个伙计跨上他们的船头,来人年纪不大,神气狡猾,把一本破烂的手折塞了过来,笑说: “先生,小意思,点几出吧!” 朱自清原以为歌妓早已取缔了,谁知她们仍在秦淮河里挣扎,心中不免张皇。他勉强地将那折子翻了翻,赶紧递还给那汉子,不好意思地说:“不要……我们不要。” 伙计把折子塞给俞平伯,洒脱的俞平伯掉过头去,摇手说:“不要!” 那伙计又把折子塞给朱自清。俞平伯要看看他是怎样对付的,心中暗道:“自认已经摆脱了纠缠的他,如今是怎么辩解?” 果然,朱自清的脸红了,十分窘迫地拒绝了那伙计。过了一会儿,他对俞平伯说:“你不知道?这事我们是不能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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