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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外出拍片,摄制小组的伙伴们差不多都是“夜猫子”,一天的工作结束后,“侃大山”真是其乐无穷,而缺乏睡眠的解决之道便是在汽车上睡“猫觉”。当汽车载着采访小组转移拍摄场地的时候,大家都练就了上车就睡、下车就干的功夫,几分钟打个盹,停车后立即精神十足。

  我把回程的日期安排在九月五日,为的是赶在九月七日前回到北京。那天,是我儿子的生日。

  每次去外地出差,我都会带一个小玩意儿回北京,烧瓷的山羊和白马,泥制的大阿福、小和尚,还有料器的小熊、小鹿、仙鹤和大熊猫。那次,我在深圳给苗儿带回的生日礼物是一个小小的能活动的塑料木偶人和一盘世界名曲录音带。

  飞机将在早上九点从广州起飞。为了避免摄影器材搬上搬下的辛劳,我们决定不在四日晚上住宿广州,而是五日凌晨五点从深圳直奔广州白云机场。

  临行前的晚上,大家聊得更欢,睡得更晚。整个拍摄过程,炳南是我们的全陪,连“侃大山”都和我们在一起,他还担任着我们的司机。

  五日凌晨送我们前往机场的是炳南驾驶的一辆进口面包车。

  从广州到深圳,大约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从深圳出发的时候,天还没亮。汽车开动没多久,因连日缺觉,车上便没了声息,大家都睡着了。没多久,我突然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只见汽车在公路上打转,还没等我弄明白自己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夜间长途行车,困倦、枯燥。虽然面包车上的录音机一直放着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但也没能抵挡住司机炳南的困意,他也像我们一样,睡着了。结果,路拐了弯,汽车却仍然直行,待炳南惊醒的时候,虽然踩刹车挣扎了几下,汽车打了几个转儿,最终还是掉到了桥下。我们出了车祸。面包车栽进的是一个没了水的干河。

  长途行车,一定要有人陪着司机聊天,这是我一辈子再也不敢大意的教训。

  周岭坐的是最前排司机右手边的单人座位,因为绑上了安全带,车祸发生时,短袖猎装肩上装饰的扣拌只不过被安全带刮开了而已,他没有受任何皮肉之苦。

  那时国内的许多进口汽车,除了第一排以外,后座都没有安全带,据说是为了节省外汇。

  黑暗中,我听到了周岭充满希望的喊声:“胡伊,你在哪儿?”我也听到了胡琤的回答:“我在这儿哪!”那声音仿佛来自天边,非常悠远。

  又高又壮的胡伊坐在司机座位的后面。面包车的窗子不大,就算大力士们抬着胡伊刻意把他往车窗外塞的话,都未必能够如愿。奇怪的是,面包车往桥下栽的时候,胡伊却像颗炮弹似的,从车窗被射了出去,而且,几个前空翻之后,稳稳当当地蹲在了草堆里。在前空翻的过程中,胡伊只不过甩丢了腕上的手表和脚上的一双旧皮鞋,他也没受任何皮肉之苦。

  我坐在胡琤的右后方,左面和后面全是装电视器材的金属箱子。周岭喊我的时候,我正和后排的器材箱子挤在一起。虽然我也像胡伊一样回答了周岭:“我在这儿哪!”但是,我究竟是如何从第三排的座位上移到了最后一排箱子堆里的,则全然说不清楚了。我一定有过一个短暂的休克。

  我真后悔自己打了瞌睡。如果我当时是清醒的,车子往桥下栽的时候,只要我紧紧抓住车门上方的把手,就不会受伤,因为我的臂力很强,掰腕子的时候,总是赢家。这都是小时候被称为“消防队长”的年月,爬绳和爬杆练就的功夫。

  天色已经麻麻亮了。坐在我前面紧挨着车门的付小勇横躺在我的面前呻吟着。我眼见着他的后背慢慢地鼓了起来,衣服里面像扣着一口大铁锅。

  没有受伤的周岭和胡琤,担起了收拾残局的重任。胡琤虽然甩丢了鞋子,幸亏他还有一双刚刚从深圳买来的新皮鞋,换上之后,便有了很强的战斗力。

  这时,周岭问我,要不要把我搀到岸上去?我的脖子疼极了。这大约是我从第三排摔向后面那堆器材箱的时候,脖子撞到了金属箱的棱角。我说,我不想移动,直到救护人员到达。我也坚持不让他和胡琤移动小勇,因为小勇背上的“大铁锅”使我明白他伤势的严重。我担心小勇已经伤到了脊髓,对他随意移动,再伤上加伤,会造成瘫痪的后果。

  这时,我突然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我从来没有听过一个男人如此自责的哭声。那是司机炳南的哭声。

  我躺在电视器材堆里,朝着已经走上路边的炳南大声喊着:“炳南,别难过,我们不怪你!”

  其实,那次车祸,我的伤势最为严重并且今生不再能有完全愈合的希望。有人曾劝我状告炳南,因为他的“无照驾驶”。但是,我之所以从没动过告状的念头,就是因为炳南那痛彻肺腑的哭声。他还有妻子和一个年幼的女儿。

  司机座上有安全带,炳南只是头撞车子前窗,玻璃都碎了。他有些外伤,还有些轻微的脑震荡。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人伤车翻,一片狼藉,黎明前的黑暗之中,惟有邓丽君的歌声依旧。

  天亮了,周岭和胡琤站在路边频频向骑着自行车下田的农民求援,令人意外的是,竟没有一个人肯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替我们去寻找救援人员,而当我们离开车祸现场,前往医院急救之后,面包车上的许多东西却被趁火打了劫,连那盘“邓丽君”都没能幸免。当时,那人性的混灭和冷酷,曾深深地震撼了我。

  怀着失望和无奈的心情,穿上了新皮鞋的胡伊和周岭一起,步行去寻找解放军了;余下的伤员,在南国的酷热中;翘首盼望着他们的归来。

  我的人生经验使我明白,在中国人遇到天灾人祸的时候,最能伸出援手的还属解放军。

  周岭和胡琤带着解放军回来了。年轻的战士搬动小勇的时候,我卧在器材箱中告诉他们:移动小勇的时候,千万不要改变他的姿势!而我,则用双手把脖子围着,坚持不要别人搀扶,自己慢慢走上了岸,爬上了解放军的面包车。我坐在前排司机右边的单人座位上,和大家一起前往医院的时候,脖子疼极了。摔到桥下的面包车孤零零地留在了河底。

  汽车开进的深圳华强医院,是所解放军医院,那里的医护人员都穿着军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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