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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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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小叔叔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时,在青岛的父母曾把他和也尚未成年的三叔叔和姑姑接到青岛念书。他们三个人的食宿和学杂费不是个小数目,但自幼失估的母亲推己及人,不但毫无怨言,每到周末,还总是做了好饭菜,等着他们从学校回来“打牙祭”。特别对最小的小叔叔,母亲更是关心和照顾。多少年来,小叔叔对此没齿不忘,始终敬重如母的长嫂。 九月一日新学年开始时,因为还没有安排好住所,母亲只好让我和二哥跟着小叔叔家在汇文小学住校的堂哥嘎嘎一起,也去汇文住校了。我在汇文只上了四年级,二哥上了高小两年。 父亲曾根据英译本翻译出版了《奥勃洛摩夫》等文学作品,他用的笔名是齐蜀夫。《奥勃洛摩夫》是俄国作家同察洛夫的名著。 我和二哥去汇文住校不久,母亲便用父亲的稿费积蓄,买下了交道口南大街马将军胡同甲十八号的小院,从此定居下来。 十三年后,马将军胡同甲十八号,变成了东旺胡同四十三号。“文革”刚开始,就像很多原名“有财”、“富贵”的人改叫了“卫东”、“永红”似的,马将军也给破了“四旧”,取名东旺。那时,曾是使馆区的东交民巷成了“反帝路”,苏联大使馆前的那条路则是“反修路”了。 汇文是北京早年的名校。中学是男校,为北京二十六中的前身,原来在崇文门城根儿下。小学原来在东单盔甲厂。 一九五九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十周年的前夕,北京兴建了十大建筑,包括人民大会堂、历史博物馆、军事博物馆、农业展览馆、中国美术馆、民族文化宫、广播大搂、电报大楼、工人体育场和北京火车站。因为汇文的地皮全部被北京火车站占用,中学便拆迁至龙潭湖附近,小学就此不复存在了。 当年的汇文小学由南、北两个院子组成。男生宿舍在北院,女生宿舍在南院。 我的宿舍紧贴南院的北墙,坐北朝南,在大门的东边。宿舍的房门靠西,迎面靠北墙是一排木板大通铺,并排约安置了十份铺盖,门边有手靠南墙横放了个木制的上下铺,东南角惟一的南窗下紧挨着上下铺横放着一副铺板。我去了之后,在那块铺板旁边又拼上的两块木板便成了我睡觉的地方。南北铺位之间本来就只有一米左右的通道,在东南角加上了我的铺位以后,更窄了。 我在班上住校的同学中年龄算是小的,最大的女生已有十三、四岁了,因为她们已经有了“倒霉”。“倒霉”是她们对月经的称呼。 大女生都住在“新北京”。长大了我才知道,她们说的“新北京”,就是从长安街往西伸展,远远的公主坟、玉泉路、五棵松一带,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几个总部和军区大院都新建在那里,工作区和生活区占了很大的地方。当年,距繁华的西单仅公共汽车三站之遥的复兴门外就已经很荒凉了,与古老的北京城相比,那里确实是“新北京”。 从气质上看,大女生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来北京随军的军队干部子女。其中之一是我们的班长。 大同学并不欺负我,在宿舍里,有时我们还玩得很快乐。有一次吹熄灯号前,我在大通铺上追跑打闹,玩得忘乎所以。为了不被逮到,我从大通铺往上下铺的下床猛跳过去,头部狠狠地碰到了上铺的床帮子,脑袋撞了个大口子,顿时流血不止。乐极生悲,大家都傻了眼。班长找了个平板三轮,同学们前呼后拥,像护送《沙家浜》里的新四军伤病员似的,把没能“轻伤不下火线”的我,送到了同仁医院,剪秃了一块头发,缝了好几针。 第一次离开母亲住校,每个星期只能回家一天,我之所以没有像有些初进幼儿园的孩子一样,杀猪般地哭闹,还能玩得差点“流血牺牲”,只因为我觉得二哥和嘎嘎就近在身边,心理上颇有安全感。其实,我不见得天天都能碰到他们。 离家住校,虽然我在情绪上没有太大的波动,但对“睡觉”则视为畏途,并大吃苦头。 小孩睡觉尿床是司空见惯的事,但我直到十岁左右还偶尔为之。母亲带我去过医院,还让我到马将军胡同斜对过的后圆恩寺庄大夫家针灸了一段时间。后来荣获第二十六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男子单打冠军的庄则栋,就是庄大夫的儿子。庄则栋长得很像他的父亲。 中国民间讲究哪个器官不健康就以动物的相应器官来食补,诸如肝不好就吃猪肝,胃不好就吃猪肚之类的。推而广之,后来,母亲从别人那里听到一个吃猪尿脖可以治尿床的偏方,为此,让我硬着头皮吃了好几个猪尿脖。这一切,均不见成效。再长大一点,我便不治自愈了。 尿床的孩子去住校,精神上的压力可想而知。汇文的女生宿舍和女厕所之间,隔着一个大操场。大同学告诉我,汇文南院的南围墙外是德国坟地,而南院的女厕所与德国坟地仅一墙之隔。每到晚上就寝前,全宿舍的女生都成群结伙地去上厕所。在那漆黑的夜晚,在那紧邻德国坟地的厕所,我从大同学们那里,听到了一个个关于坟地里闹鬼的民间传说,越听越害怕,越害怕还越想听。另外,班上谁开始有了“倒霉”,也是大女生在厕所的话题,但那时,我还不懂她们说的“倒霉”是什么,问她们,她们就像没听见似的,根本不理我。 在家的时候,母亲每天晚上都要叫我起夜好几次,住校后,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跟我并排横睡在南窗下的同学,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跟我年纪差不多,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叫梁兢宜,她的姐姐梁兢存也在汇文。四十多年前,我还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又只在汇文读了一年书,那时的一切人和事几乎都淡忘了,但这姐妹俩却令我至今不忘,只因梁兢宜是我在汇文时“患难与共”的好伙伴。 我刚到汇文当插班生,一切都是怯怯的,这时,梁兢宜悄悄地跟我商量,晚上不管我们俩谁上厕所,都要叫醒对方一起去。她还告诉我,她晚上有时会尿床。不仅因为同病相怜,更因为她一下子就把秘密告诉了我,我们立刻成了好朋友。在总担心晚上尿床的共同心理压力下,在害怕深夜单独一人穿越大操场去德国坟地上厕所的恐惧中,我们的友情令人珍惜。特别在冬夜,两个孩子,再困,彼此也肯为朋友毫无怨言地从热被窝里爬出来,迷迷糊糊、哆哩哆嗦地到刺骨寒风中去“潇洒走一回”的义气更加可贵。 在汇文念完四年级,我便转了学。放暑假的前一天晚上,我和梁兢宜,还有另一个要好的女生,把被子搬到大操场滑梯的平台上,嘀嘀咕咕地话别,几乎一夜没睡。凌晨的露水把被子打得潮乎乎的,很不舒服。我们相约,要永远记住那个露宿的夜晚,更要永远记住彼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梁兢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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