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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审讯结束后第二天,原来留在野战医院观察伤势的两位战友被押送到拘留所来了。他们讲了从最近两天由“86”送到医院去住院的“熟人”那里了解到的情况:自10月9日流血斗争之后,叛徒们继续以“清查暴动分子”为名大肆搜捕我地下组织成员,撤换了不少“俘虏官”,基本上完全控制了集中营的内部政权。

  这个消息更加引起了大家的不安。我把时占魁、曹明、钟俊华、周铁行等同志找在一起,分析了我们面临的形势。大家决定为保存这批可贵的骨干力量,立即向管理当局表明誓死不去“86”和“72”,坚决要求单独成立一个小战俘营。

  我提出为了加强团结和增强组织领导力量,正式成立地下党支部作为这支队伍的领导核心。由于当时条件特殊,党支部对内公开,大家一致同意了我的建议。

  但当调查哪些同志是共产党员时,我们81个难友中竟然只有时占魁、曹明和我是党员。原来,所有其余同志都是解放后新参军的小青年。其中共青团员也只有钟俊华、周铁行、余国藩、杨守让、袁朝模等十五六个人,剩下的都是非党团群众。在“86”时,他们只能以弟兄会的名义组织起来。而正是这些弟兄会会员在斗争中不怕流血牺牲,为了祖国的荣誉,英勇地冲在最前面。

  我们当时决定由担任过连指导员的时占魁同志任支部书记,曹明同志任组委,我任宣委。我对外兼任我们81人的战俘代表。同时成立地下团支部,由周铁行任团支书,钟俊华、杨守让为团支委,他们参加党支部扩大会议,作为核心领导。

  当天晚上,我们举行了由全体难友列席参加的地下党支部成立大会。一张用铅笔头在烟盒纸上画的党旗贴在帐篷的北墙上,同志们整齐地排坐在潮湿得发出霉味的草垫上,我们三个共产党员站在党旗下,尽管那盏15瓦的电灯十分昏暗,但墙上的“镰刀斧头”却似乎在闪闪发光。

  支部书记时占魁同志宣布大会开始,第一项议程:全体肃立,唱《国际歌》。难友们站了起来,室内安静极了,只听见远处传来的阵阵海涛声和铁丝网外美军哨兵沉重的脚步声。我低沉地起了个头,指挥大家低声唱起来:“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大家声音哽咽了,热泪从黄瘦的脸上淌了下来,渐渐地难友们抬起了头,歌声又硬朗起来:“……英特纳雄耐尔一定要实现!”

  大家坐下后,由我代表支部讲话。我先向着北方深深地鞠了一躬,面对着党旗说:

  “亲爱的祖国,敬爱的党,我谨代表远离您怀抱的三名共产党员和全体您的被敌人囚禁在孤岛上的战士向您表示我们对您的忠诚!祖国啊!我们自从被迫远离了您,就像一群失去了母亲的孤儿。我们在苦难中每时每刻都深深感受到无依无靠的痛苦……”

  我刚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背后响起的一片压抑着的哭泣声更加揪疼着我的心,催使我的眼泪汹涌而出。顷刻间,战斗失利,突围不成,大批被俘;鬼子的淫威,叛徒的猖狂,一幕慕重现在我眼前……

  一种责任感强使我忍住了眼泪,继续讲了下去:

  “今天,我们三个共产党员,81个爱国者,重新在您的旗帜下组织起来,做好准备去迎接更加残酷的斗争!我们深深相信祖国始终在关心着我们这些忠诚的儿女,四万万五千万同胞始终在支持着我们!我们将把党的理想化作我们的灵魂,用我们对祖国的热爱燃起斗争的怒火,踏着那些在战场上,在突围时,在集中营的斗争中壮烈牺牲的战友们的血迹,继续和敌人战斗到底!”

  “亲爱的祖国,敬爱的党,现在,就在敌人的枪口下,在异国的孤岛上,我们这群炎黄子孙向自己的母亲庄严宣誓——”我举起了右手,握紧了拳头,领读了誓词:

  “茫茫大海,汹汹怒涛!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宁为玉碎,不愿瓦全!宁做他乡鬼,不当亡国人!”

  宣誓完毕,我转过身来,先向难友们表示了我们党支部和大家同生死共患难的决心,以及我个人决不离开大家的保证。然后讲了我们目前面临的险恶前途,要求大家紧紧团结在地下党支部周围,共渡难关。

  紧接着,曹明代表党支部表扬了弟兄会的斗争精神,肯定了他们在斗争中的贡献,然后宣布弟兄会已完成其历史任务,从现在起停止活动,今后全体弟兄会会员将在党支部的统一领导下继续开展对敌斗争。团支部代表和群众代表也讲了话,他们激动地表示了坚决服从党支部的领导,绝不在艰险面前动摇,绝不向敌人屈服的决心。

  §争取成立“回国战俘大队”

  第二天,我告诉来送饭的美国黑人士兵说:“我们要向管理当局写封申诉信,请你给我笔和纸。”那位士兵向我看了看,很快取来了一沓白纸,一支沾水笔和半瓶墨水。

  我和周铁行一起研究起草了《告美军战俘营管理当局书》,控诉了在“72”、“86”中国战俘集中营内,叛徒特务们违反日内瓦公约,企图强迫战俘改变信仰,对战俘实行白色恐怖统治的罪行,明确表示,我们81人不愿背叛自己的国家,坚决要求回归祖国,希望美方管理当局遵守日内瓦战俘公约,尊重我们的个人意愿。最后表示为了我们的生命安全,我们誓死不去“72”、“86”集中营,坚决要求将我们单独关押,成立一个志愿回国的战俘大队。

  我随即将它译成英文。中午那位黑人士兵送饭时,我请他替我将信转交给他的上司。他把那封书写工整的英文信正过来倒过去地看了看,吹了声表示欣赏的口哨走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拿着一个空白的军用信封悄悄地进来对我说:“你们的信我已送交司令部头头了。你真棒,写得一手好看的英文字,能不能替我写封家信呢?”

  我笑笑说:“你不怕我在信上进行赤色宣传吗?”他想了想,回答说:“我不怕,相信你也不会那么做。”

  “那你怎么酬谢我呢?”

  “我给你一盒烟,行吗?”

  我本想答应,又觉不妥,便说:“你知道,你们给的饭太少了,大家老是肚子饿得咕咕响,你能偷着多给我们送些饭菜就好了!”

  “这并不难,我把饭压紧些就行了!”他高兴地比着手势说。

  于是,我根据他的叙述写了一封给他在加里福尼亚的老母亲的平安家书。印象最深的是他要我在信的最后写上:“去年圣诞节没能回国,今年圣诞节回国的希望又不大了,请老母亲和我一起祈求上帝保佑,让战争早日结束吧!”

  从那以后,他送给我们的饭菜果然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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