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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皮特上士的内心世界

  第二天早上,来了个高个子、纯白种人的美军上士。克劳斯把他介绍给我说:“张,这是皮特上士,他今天要带20名你的同伴去修补一段临时公路,你去选20名身体好点的,由你领着跟皮特上士去吧!”我想了想说:“我的同伴中有的身体还可以,但由于你知道的原因,身体都很虚弱。如果要干活,我希望能给他们增加点食物。”克劳斯同意给他们每人多发两个饭团。

  我走进帐篷宣布这一情况。好多难友都举手要去。我看见这些仍在受着饥饿折磨的难友心里很不是滋味,便狠着心挑选了20名没有伤病年岁较轻的难友到伙房领了饭食就随皮特出发了。

  要我们修整的是美军营房外的一段泥泞的公路。根据皮特的指示,我们先搬运一些碎石子铺上,再用粗砂士盖上。活并不太重,但大家抬着筐仍很吃力,尽冒虚汗。皮特几次要我不参加干活,都被我婉言拒绝了。我不想让难友们把我看成是电影中跟在日本鬼子身边对中国劳工指手划脚的那种汉奸翻译。

  中间休息的时候,皮特请我到营房中他住的帐篷里去看看,我跟他去了。在他住的帐篷里整齐地摆了十来张行军床,每个床头都有一个大铁皮箱子,箱子盖上大都放着小镜框、啤酒、罐头等杂物,有的还放有化妆品。这使我很惊讶。我问他要是行军打仗这么多行李怎么办?他说这些东西不算多,行军时每人一口箱子一个帆布袋,每个班十来个人,一辆卡车完全装下了。我心想:真是少爷兵呢!

  皮特打开他的箱子取出他全家的相片给我看,告诉我谁是他妻子,谁是他妹妹。接着又给我看一叠他在朝鲜拍的相片,几乎全是些裸体的朝鲜妇女。我感到难堪,赶快把头转开了。他哈哈大笑起来说:“你肯定还没接触过女人吧,张!”

  “你不怕这些照片被你妻子看见么?”我红着脸说。

  “她见了只会对我更好些!”

  我不禁想起解放前美军在北平的胡作非为,对皮特也十分憎恶起来。

  皮特见我脸色变了,收起他的东西说:“你们中国人真难以理解!”

  我沉默着随他回到工地上,心里充满了对皮特的厌恶和对朝鲜妇女的怜悯。

  §和克劳斯中尉交谈

  连续几天,每天都有几百名难友从前方下来,人数够一火车了就用专列运往釜山市的战俘集中营去。

  我每天忙着安排食宿,照顾伤病员。克劳斯中尉对我的工作表示满意,在他晚上值班时不止一次泡了红茶,兑上炼乳请我喝,跟我聊天。

  他告诉我他的父亲也是军人,他自己在专科学校毕业后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授受他父亲的建议当了兵,他在西德驻扎了几年又调到日本。这次他要求来朝鲜,这里月薪高,回国快,过半年他就可回国结婚了等等。

  他说他对古老的中国很感兴趣,问我关于长城、紫禁城的情况。我借此机会给他谈了我们的悠久历史与灿烂的文化,谈了新中国成立后对文化古迹的珍视,还告诉他我们为了保护北平古城不受战火破坏所做的艰苦努力。他听了说他希望有一天能去游览北京名胜。我说:“等战争过去,中美两国恢复邦交,你的愿望就可以实现了。”并趁机问他和谈开始了没有?战争结束后是真会交换战俘么?他回答我和谈即将开始,交换战俘是肯定的。这颗定心丸我第二天就交给了难友们。

  §找到团党委领导

  到水原后大约第10天的下午,我从新押送来的战俘中看见了我团的副参谋长杜岗同志。

  尽管他头发、胡子都挺长,头上还缠着绷带,一身棉军衣又破又脏,但他那高大的身材和轮廓鲜明的脸仍然使我立即认出了他,我真想一下扑上去抱住他。

  我尽力克制着这种冲动,等一切都安排好以后,我悄悄地带上香烟、罐头到他的帐篷里去了。正要开口喊“24号”(他的代号),他立即用眼睛示意止住了我。我看了看四周不认识的难友,便指着他头上的绷带对他说:“跟我去换药吧!”他站了一下,未能站立起来,我赶快过去将他搀扶起来一起走出帐篷。

  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后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刚轻轻地喊了声“24号”就说不出话来了。他眼圈也红了,说:“这一仗没打好,我们有责任!”接着他问我怎么也没突围出去?还有哪些同志一起被俘了?

  我就详细地汇报了战斗和被俘后的情况、难友们的表现和敌人目前对我们的态度以及我自己争取当翻译的意图和组织爱国主义小组的做法,请示他是否可行。他表示完全同意我的做法,表扬了我的主动精神。接着,他告诉我他在山上领着十几位同志打游击与敌人遭遇、头部受伤被俘的情况。

  最后他指示我进一步了解敌人对我们的意图,要我努力去发现可靠的同志,团结更多的难友,鼓舞大家的斗志,但一定要小心防止被叛徒出卖。

  他还告诉我他报了自己是炊事员,打算隐蔽在战士中开展对敌斗争,要我别大意暴露了他的身份。

  见了他以后,我觉得有了主心骨真是十分高兴。可惜两天后他就随大队被押往釜山,一直到将近一年之后我们才团聚在一起。

  到了6月底,基本上已不再有战俘从前方押送下来。我对克劳斯说:“这里的工作已经不多了,我希望能到釜山去和我的同伴们在一起。”克劳斯说:“张,我们这里靠近前方,待遇比釜山要好,你如果愿留下来我是欢迎的,但我不勉强你!”我向他表示感谢,但谢绝了他的挽留。

  第二天,我随着最后一列战俘车被押往釜山。那是一列货车,密闭的车厢上只开了两个小窗口。车厢里很脏,充满汗味和尿臊味,幸好人还不太拥挤,我们能轮流到小窗口去换换气。

  列车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在沿着东海岸奔驰。我从车厢小窗口望出去,能看见蔚蓝色的大海、被翠绿的山峦环抱的港湾、阳光下白色的沙滩和在海边拾海蚌的孩子们。看见这一切,我是多么希望火车停下来,让我跳到海滩上去自由地跑跳啊!我抓着窗口的铁条,深深感到它的坚硬、冰冷!

  前面不远就是釜山战俘集中营了,等待着我的将是什么样的囚徒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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