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艺海无涯——袁世海回忆录 | 上页 下页


  【三 初拜师 决心学艺】

  从我家去观音寺、大栅栏可以走樱桃斜街,也可以走李铁拐斜街。这两条街并行直通观音寺。梨园公会(后改国剧公会)设在樱桃斜街。这个阶段,我无论是去大栅栏一带听“蹭戏”,还是到观音寺买东西,都要走樱桃斜街,站在梨园公会门口张望张望,看着出出进进的演员,辨认他们是谁,演什么的,我看过他们什么戏,以至他们在台上、台下有什么不同。

  八岁那年的一天早晨,母亲让我去观音寺买纳鞋底用的麻绳,我路过梨园公会门口时,听见里面“乒乒乓乓”藤棍相击的声音,“这一定是他们在练功!”好奇心驱使我不由自主地迈进梨园公会的大门。院子里三个大人和三个孩子正在那里打把子,我顿时被吸引住了。这是著名武二花脸许德义和名武旦朱桂芳二位先生正在教习文武老生吴彦衡先生和三个孩子练把子功。吴先生原名吴少霞,其父吴彩霞老先生和陈德霖老夫子是同时代的青衣,吴老先生和余叔岩同班合作,有同班感情,吴彦衡先生便做了余叔岩的寄名徒弟。谭鑫培、余叔岩先生都是武生的根底,(在科班时曾听说,梅兰芳先生给祖母作寿时,举办一场同人晚会,演《拿高登》。余演高登,杨小楼饰青画虎,梅兰芳演花逢春,王凤卿饰秦仁。如余没有武功基础是演不了这个角色的。)这样一来吴先生不仅要能唱老生,还必须要有很好的武生基础,所以每天向许先生学习练武功。那三个孩子,一个是张小三(入富连成科班后叫张盛亭,是现北京京剧院演员张三全、四全之父);一个叫马三元(现名马俊华,成都京剧团团长);还有一个是吴彦衡的堂弟——吴秃子(其父叫吴囗芳),演文武老生,后给徐碧云管事。

  我站在院里的台阶旁边,仔细地看他们练功、打把子,用手小范围地随着比画,“么”、“二”、“三”……心里默默地记着,生怕漏掉每一个小动作。……不知不觉将近中午,他们练功结束,收拾东西走了,我才恋恋不舍地尾随他们身后出了梨园公会。一路上,我嘴里不住地反复念着“么”、“二”、“三”,“兜”转身、……回到家中,母亲间我麻绳买来没有,我望着母亲发愣,好一阵反应不过来。

  “你怎么啦!丢了魂似的,问你买的麻绳呢?快拿来,我还等着用哪!”

  我这才想起早上让我去买麻绳的事,忙将今天路过梨园公会贪看许老师练功的经过告诉了母亲。母亲有点生气了,她皱着眉说:“可怎么好……”我没顾上听母亲责备我的话,转身跑出院子,买麻绳去了。

  以后,每天早上如时间准许,我是必到梨园公会“旁听”。渐渐地看会了些门道,胆子也大了,就往往约束不住自己,免不了在旁边给马三元、张盛亭几个孩子出主意,提个醒。“你么、二、三时膀子要这样,你没记住师傅说,胳膊抬高点不能突膀子,‘兜’的时候迈右腿。”有时一边说还一边比画。

  一个小孩站在一旁看练功,并不稀奇,也不引人注目,但我经常报到,甚至提前站在院子里等他们,还总爱管“闲事”,说得又有点在理,这就弓!起了许老师的注意。许先生走过来说:“你会吗?你来两下我看看。”说着从他们手中拿了一根藤棍交给我,让马三元和我打了一遍。

  “你是哪的?”

  “我是袁记马车行的,”我怕他看不起,不愿教我,只好打肿脸充胖子。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袁瑞林,您就叫我三儿吧!”

  “你跟谁学会的?”

  “我就是这些天跟您学的。”

  “你还愿意学吗?”

  “我愿意。”

  “好!就跟着他们一起学吧!”

  “是,师傅!”我高兴得喜出望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师傅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许老师高兴地点头笑着说:“可倒好,他叫张三(指盛亭小名),他叫马三(指三元小名),你叫袁三,我收了三个三,这叫三三见九,真有意思!”几句话把我们说得都笑了。

  从此,我不顾母亲的反对,干脆正式退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平民学校。每天很早就来到这里,扫院子,刷洗干净许老师用的茶壶、茶碗,打好洗脸水。盛亭兄他们几个来后,我们就开始做游戏。说白了就是追着玩,在梨园公会的三层院里前跑后窜,闹个不休。看门的程大爷管也管不住,很恼火。最后索性说,师傅不来,不许我们进梨园公会大门,事情很不妙。第二天我想出个主意,我家附近,有一家小人书铺,我们借了一本《呼延庆打擂》,来个照图排戏玩。先把小人书看一遍,记住大意,然后按故事情节,自己编台词,编动作。三元演呼延明,盛亭演雷公嘴——呼延平,我演呼延庆,兼“导演”,戏就排演起来。程大爷在一旁当观众,这回他可高兴了,夸奖道:“这比你们满院乱跑强多了。”

  许师傅每天一早失去遛鸟,九点钟左右才来。到他回来的时候,我赶快给他沏上茶。许师傅和朱先生练功后,边喝茶休息,边教我们。就这样,我跟许师傅练了腿功,毯子功,虎跳键子,小翻,抢背,开了虎跳前蹼,学了起霸,还学了一些身段,亮相,把子功,又学了“小五套”、“快枪”、“单刀枪”等。

  午饭后,到华乐园(大众剧场前身)看许师傅演出。

  现在看戏,不再叫听“蹭戏”,而是堂堂正正地跟师傅去看戏。我从服装到言谈举止,伊然以内行自居。我头上戴一顶演员们风行的鸭舌帽,身上穿一件半新的大褂。无钱做白小褂,就让母亲给大褂袖口缝上白布,翻过来露出白袖口,因为这是当时戏班的习惯性打扮。母亲把它洗得很干净,趁在潮干时舒开褶子压起来,甚至我自己还坐在衣服上压。这样穿时平平整整,跟着老师进园子,绝不会给他带来不光彩的感觉。

  许师傅当时搭朱琴心班,他功架稳,武功基础扎实,把子功手里溜。脚步清楚。内外行一致称赞。他在前边加演《金沙滩》、《嘉兴府》、《收关胜》、《芦林坡》、《采石矶》。有时和武旦合演《青石山》,他扮演的关平,大刀花过河又顺又快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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