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盐碱大王李烛尘 | 上页 下页 |
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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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平八郎从西眼口袋中掏出了一张纸,说:“请李先生签个字吧。我们日本人办事可是顶认真的呀!” 李烛尘伸出右手,“啪”地拍响了桌子:“我现在必须对你们说,‘八格牙路’!”这话李烛尘是用日语说的。 两个日本人听见李烛尘用流利的日语骂他们,惊呆了。 李烛尘稍微冷静了一下,接着用汉语说道:“你们日本人强行从我们手里把工厂抢走,8年中,你们毁了厂房,毁了机器,霸占了我们的原料和产品。你们战败了,投降了,应该是你们赔偿我们的损失!现在是我们收回自己的东西,我们不是在做买卖,凭什么要给你们打收条?你们如果真的认真,那么就应该认真反省一下,为什么要发动这场罪恶的侵略战争!” 日本人只得悻悻地走了。 李烛尘用左手揉着火辣辣的右掌,心中感到无比痛快,因为他拍出了中国人的尊严,拍出了中国人的信心,拍出了中国人的力量。这一掌,是向眼前的这两个夹起尾巴溜走的日本人拍的,也是向1937年,那些逼他交出永利碱厂的趾高气扬的日本人拍的。 李烛尘夹起资料,长舒了一口闷气。 * * * 李烛尘来到阔别8年的久大盐厂。经过8年的风风雨雨,工厂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东厂的院墙上,到处涂着“共存共荣”、“强化治安”、“大东亚共荣圈”之类的标语。除了这刷标语的白石灰之外,厂里到处都笼罩在灰黄的尘土中。门边的传达室成了一座炮楼。从黑洞洞的射孔中,仿佛可以嗅出刺鼻的硝烟和血腥。 那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明星小学也失却了朗朗的读书声,掉了门窗的前墙张着黑乎乎的大口。 一方方盐池干涸了,黄色的滩地上间或染着几片白,那是残留在池场中的盐末。 李烛尘想起了湘西家乡的水牛。那是辛劳了一生的水牛。黑巴巴的躯体上没有一丝亮色,它瞒珊地移着步,挪动几步,便要呼呼地喘上几口粗气。它老了,是一只垂死的水牛。眼前这失去了生气和光亮的工厂不就像那头日薄西山的水牛吗?不,这不完全像。水牛是按照新陈代谢的自然法则走向了暮年,役使者并没有虐待它,反而把它当作自己的朋友。工厂的遭遇就不同了。它是在侵略者的铁蹄下喘息。掠夺者排命地压榨它,使它过早地衰老、破败了。 * * * 永利碱厂的情况更糟。不仅厂房破旧不堪,而且机器损坏严重。掠夺式的生产吞噬了中国的资源,也摧残了机器的部件。 厂里那幢永利人引为自豪的13层高楼也已经千疮百孔了,曾经高悬于楼顶的“永利”两个大字,不知被扔到了何处,只有那盏硕大的导航灯还射出了些许昔日的风采。 这座高楼对于李烛尘有着特殊的意义。它不仅凝聚着李烛尘的心血和理想,在战前的永利人眼中,它简直就是慈眉善目的李烛尘的象征和化身。 李烛尘清楚地记得,1928年的《海王》杂志曾经这样描写他和这座“华北第一楼”—— 永利的高楼共13层,是华北的第一高楼。永利的事业是中国唯一的事 业。还有永利自家不知道,被人利用了的,就是永利的高楼成了海河轮船 进口唯一的目标。 因为前日有个外国人,特意来到永利,要求高楼上加一大电灯,据说 是现在轮船进出口,白天只要看着永利的高楼行船,是决不会发生危险的。 晚上出日望着灿烂光明的永利两字,也可以出口,只有进口船,在黑夜中 既望不着高楼,又看不到光明的永利两字,极不方便,所以特地要求永利 加一大电灯,以便晚上也一样的方便。 永利的当家的,就是那位吃素修善的李老太爷,就无条件的承认了他 的要求。所以现在此楼,忽加了一个大电灯,为的就是这个。 不过,有人问李老太爷,为什么替航海的装引灯不要钱?他说:“造 桥修路,引瞎子过桥,都是做好事。这造灯塔也同造桥一样,并且还可以 替水利做广告。” 张胡子曰:“慈善的李老太爷做了这样的好事,今年一定可以得一位 又白又胖的孙少爷。” 编者曰:做好事,就是替社会多数人服务,这就是人类应有的美德。 何况他一方面又是于自己宣传上有利的行为。李老太爷真不愧是一位好当 家的,但若是因此功德,一定可得一位孙少爷,我觉得还是先中彩票的好。 读了阎幼甫主编的《海王》旬刊,李烛尘被这亦庄亦谐的语调逗得笑了。同仁的理解,他感到欣慰;同仁的祝福,他感到温暖。不过,这一年他既没有得上又白又胖的孙少爷,也没有中上彩票,倒是永利的竞争对手,一度骄横跋扈的英国卜内门公司找上门来,与永利签订了为期3年的、在日本独家经营永利纯碱的合同书。 * * * 巡视着衰败、残破的工厂,李烛尘想起了西北考察时,看到的被日军飞机轰炸的甘肃毛织厂和兰州左公祠;也想起了西北堕胎取皮的残忍的生产方式。 西北出产羔羊毛皮。羔皮薄而且绒毛又短又厚,上面还有花纹,如行云流水。外国妇女很爱穿羔皮衣服。这种皮衣穿在身上,远远看去,就像花缎子。羔皮分死羔、胎羔两种。羊在春夏之交交配,在秋冬季节生育。西北冬季寒冷,夜间和风雪天气中,羊群都挤在圈里,互相靠身体保暖,不少小羊羔被大羊挤死、踩死,成了死羔。羔皮价格昂贵,死羔皮供不应求,有人就强行堕胎取羔。养羊的人,在胎羔即将成熟时,用脚猛力踢母羊腹部,胎羔被踢死而堕落。这种野蛮的取皮方式曾经惹得李烛尘心中十分不快。 日寇在沦陷区的生产方式不是和堕羔取皮毫无二致吗?侵略者把工人一脚踢进工厂,把机器一脚踢得飞转。产品被他们源源不断地运回日本,运向战场;工人被他们踢得奄奄一息,机器被他们踢得苟延残喘。 如今,被日本侵略者踢得伤痕累累的工厂躺在李烛尘的面前。 为着这工厂、为着这事业操劳终生的范旭东永别了。 重振“永久黄”的重任落到了李烛尘的肩上。 李烛尘的脑海里跳出了“永久黄”团体的“四大信条”—— 我们在原则上绝对的相信科学; 我们在事业上积极发展实业; 我们在行动上宁愿牺牲个人,顾全团体; 我们在精神上能以服务社会为莫大光荣。 现在正是以科学信仰、积极态度、牺牲精神来发展实业、服务社会的时候。 等,一丝也不会改变永利、久大的败落面貌;只有干,才会使范旭东先生亲手创建的这两个厂起死回生,才会不辜负范旭东先生“全靠你们了”的临终嘱托,才会告慰范旭东先生的在天之灵…… * * * 李烛尘脱掉西服,换上工装。他用一把大刷子,从桶里蘸上浓浓的石灰水,拚命地向“共存共荣”刷去。 职工们也都跟上来,用蘸满石灰水的刷子,向“大东亚共荣圈”刷去。 一刷子,一刷子……墙上渐渐连成洁白的一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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