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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西征路上(3)


  在子午镇战斗中,我们团消灭了敌人一个营,又冒着漫天大雪乘胜猛追残敌。当时我们的衣服都很单薄,在雪地中穷追猛打一阵以后,周身寒意全消,一口气追了很远。后来,隐隐约约看见前方有座大围子,并听说那是西安,城里的守敌已有戒备,这才撤了下来。

  这时张国焘仍想实现其向大西北退却逃跑的计划,由于敌马步芳的骑兵已在盏厘(现周至县)一带布防,西进路途阻断;同时中央来电严肃指出应“在鄂豫陕边建立新的根据地……继续向西人陕与长期行动是不适当的”,部队中对这样无止境的大流动也普遍不满,张国焘这才改让部队仍然南进汉中。

  十二月三日,我军于盏屋县南的辛口子出发,再次进入了秦岭山脉的崇山峻岭。秦岭山脉位于汉水渭河之间,是黄河流域与长江流域的主要分水岭,均为海拔两千米以上的大山。为了甩掉追兵,我军选择的道路几乎都是人烟绝迹的高山区,加上老天毫不客气落了几场大雪,使我们的行军更为艰苦。

  由于长时期的行军打仗,同志们的脚都磨烂了,无论谁脱下草鞋,都可以看到斑斑血迹;有些人的脚已经发炎,不停地流淌着腥臭的脓血;有的连鞋子也没有了,就在脚上缠上几层破布赶路。从战争中走过来的人几乎都有这样的体会:烂脚不算病,行军要老命。而我们这支磨烂了双脚的部队,偏偏还要以最快的速度在崎岖的山道上前进着。我们之所以能够一瘸一瘸地速走疾行,是因为深深地懂得这种痛苦的价值,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的痛苦和困难是为了换取今后更大的幸福。

  我的脚也烂了,草鞋也磨得不成个模样,硬撑着前后奔走着照顾部队。到这时,我更加深刻地认识到,组织好行军,不让一个战士掉队,其意义并不亚于组织指挥好一次战斗。如果这些在枪林弹雨中幸存的战友,因为跟不上队伍而长眠在深山老林,那将成为我们终身抱憾的一笔心债!

  又一个夜晚降临了,凛冽的山风卷着碎雪,无情地袭打着我们这支衣衫褴褛的队伍。当我们找到一个避风的山谷露营时,衣服上已经结上了一层薄冰。为了驱散刺骨的寒气和行军的疲乏,战士们在雪地上燃起了一堆堆的篝火。忽明忽暗的火光映出了一幅感人的画面:有的同志咬紧了牙关,小心翼翼地用雪搓着肿得变了形的双脚;有的同志怀抱拐杖在篝火边进入了梦乡;有的同志把玉米须和树叶搓成的细末装进烟锅,甜滋滋地吸了起来;有的同志把冻得发硬的干粮夹着雪团塞进嘴里,直起脖子往下咽着;还有的同志凑着火光,默默地擦拭着手中的武器……长年累月的战争生活,使我们的目光常常盯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一般是很少动感情的。但这幅画面却给了我极大的震动。烂脚,脓血,拐杖,雪团,在眼前痛苦地晃动着。去年的今天,我们正吃着热腾腾的稀饭、糍粑,讥笑黄安守敌冻馁交加,而现在我们也到了饥寒交迫的境地。这时,我想能让部队好好休息几天该有多好啊!但是,不行啊不行!如果我们不能尽快甩掉身后的敌人,部队就还要流血牺牲,还要被围挨打。战士们的体质已经相当虚弱,伤病员也越来越多,再也不能经受暴风骤雨的摧残。我们如果没有铁一般决心,就会给部队带来更多的磨难。“慈不掌兵”,为了安全,为了明天,为了胜利,现在需要的是鼓劲!再鼓劲!

  我走到一堆篝火旁坐下,找着话同战士们聊起天来。“团长,革命胜利了以后,我们还要天天爬山吗?”机枪连的一个姓张的小鬼眯着细眼睛,天真地问我。

  “还要爬!到那时送你上学堂,去爬文化山。”我笑着回答。

  “上学前,先打双新草鞋,再找条平平坦坦的大路,来回走上几趟,嗨,那该有多痛快!”小张边说边笑了起来。

  “要是我呀……”躺在一边的炊事班长搭上了腔,“拿伙食尾子买包好烟,一天全抽光,那才叫美哪!”

  我们的谈话把周围的同志逗乐了,部队的情绪渐渐活跃起来,大家都七嘴八舌地扯开了。

  篝火越烧越旺,同志们都在憧憬胜利后的情景,忘却了刺骨的寒风,忘却了钻心的脚痛,忘却了饥饿和疲劳……

  再向前走,困难就更多了。最严重的是全团断粮了!由于我团是殿后部队,能吃的草根野果早被先行部队采光了,连飞禽走兽的踪迹也被大雪掩盖得结结实实。饥饿使病号不断增加,断粮使行军速度大大减慢。在当时的情况下,粮食就是生命,就是战斗力啊!

  在这危难之际,我想起了心爱的战马。在当时的红军里,为了便于工作,团以上的干部都有马匹。出鄂豫皖后,每逢行军,我的马一直驮着年幼体弱的同志。现在,不得不把枪口对准了这匹在战斗中立过功劳、在行军中作过贡献的战马….

  经过七天的艰苦行军,我们一连翻过了九座两千至四千米的大山,通过老君岭、厚畛子、下佛坪、都督河、黄柏源等地,终于在十二月九日到达了秦岭南麓的小河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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