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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衡量的人(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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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日本强盗杀不绝英雄的平顶山人,也吓不倒英雄的抚顺工人。一个名叫方素荣的五岁小女孩,从血泊里逃出来,被一个残废的老矿工秘密收留下。她活下来了,今天她是血的历史见证人。 我们后来看完了矿场,轮到参观矿上福利事业的时候,便到方素荣工作的托儿所去访问。这天方所长有事到沈阳去了,所里的工作人员向我们谈了昨天日本战犯跟方素荣见面的情形。 日本战犯来参观托儿所,所里的工作人员说:“对不起,我们没让所长接待你们,因为她是平顶山人,我们不愿意让她受到刺激。”日本战犯差不多都知道平顶山事件,他们听了这话,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后来,他们商议了一下,认为应当向这位受到日本帝国主义者灾难的人表示谢罪,恳求她出来见一见他们。女工作人员很不愿意,但经他们再三恳求,终于把方所长请来了。 日本战犯们全体向她鞠躬表示谢罪之后,请求她把当时的经历讲一讲。方素荣答应了。 “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她说,“前前后后都是街坊,爷爷领着我,妈妈抱着我兄弟——他还不会说话。鬼子兵跟汉奸吆喝着说去照相。我问爷爷,照相是什么,爷爷给了我一个刚做好的风车,说别问了,别问了……” 五岁的方素荣就是这样随了全村的人,同做高粱秆风车的爷爷、守寡的妈妈和不会说话的兄弟,到刑场去的。机枪响了的时候,爷爷把她压在身子底下,她还没哭出声便昏了过去。等她醒过来,四周都是血腥,尘烟迷漫在上空,遮掩了天空的星斗…… 八处枪弹和刺刀的创伤使她疼痛难忍,但是更难忍的是恐怖。爷爷已经不说话了,妈妈和兄弟也不见了。她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爬向自己的村子,那里只有余烬和烟尘。她连跑带爬,爬出一道刺网,在高粱茬地边用手蒙住脸趴在地上发抖。一个老爷爷把她抱起来,裹在破袄里,她又昏睡过去。 老爷爷是一个老矿工,在抚顺经历了“来到千金寨,就把铺盖卖,新的换旧的,旧的换麻袋”的生活,在矿里被鬼子压榨了一生,弄成残废,又被一脚踢出去,晚年只得靠卖烟卷混饭吃。他把方素荣悄悄地带到单身工人住的大房子,放在一个破麻袋里。这个大房子里二百多人睡在一起,老爷爷占着地头一个角落,麻袋就放在这里,白天扎着口,像所有的流浪汉的破烂包似的,没人察觉,到晚上人们都睡下的时候,他偷偷打开麻袋口,喂小姑娘吃喝。但这终不是长久之计,老爷爷问出她舅舅的地址,装出搬家的模样,挑起麻袋和烟卷箱子,混过鬼子的封锁口,把她送到不远一个屯子上的舅舅家里。舅舅不敢把她放在家里,只好藏在野外的草堆里,每天夜里给她送吃喝,给她调理伤口。这样熬到快要下雪的时候,才又把她送到更远的一个屯子的亲戚家里,改名换姓地活下来。 从心灵到肌肤,无处不是创伤的方素荣,怀着异常的仇恨盼到了日本鬼子投降,但是抚顺的日本守备队换上了国民党的保安团,日本豢养的汉奸换上了五子登科的劫收大员,大大小小的骑在人民头上的贪官污吏。流浪还是流浪,创伤还是创伤,仇恨还是仇恨。旧的血债未清,新的怨仇又写在抚顺人民的心上。为了对付人民的反抗,蒋介石军队在这个地区承继了日本强盗的“三光政策”,灾难重临了方素荣的家乡。方素荣又煎熬了四个年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她的家乡解放了,她的生命开始见到了阳光。党和人民政府找到了她,她得到了抚养,受到了教育,参加了工作,有了家庭,有了孩子。现在她是抚顺市的一名劳动模范。 今天,这个在仇恨和泪水中长大的,背后有个强大政权的人,面对着一群对中国人犯下滔天罪行的日本战犯,她是怎样对待他们的呢? “凭我的冤仇,我今天见了你们这些罪犯,一口咬死也不解恨。可是,”她是这样说的,“我是一个共产党员,现在对我更重要的是我们的社会主义事业,是改造世界的伟大事业,不是我个人的恩仇利害。为了这个事业,我们党制定了各项政策,我相信它,我执行它,为了这个事业的利益,我可以永远不提我个人的冤仇。” 她表示的是宽恕! 这是使几百名日本战犯顿时变成目瞪口呆的宽恕,这是使他们流下羞愧悔恨眼泪的宽恕。他们激动地哭泣着,在她面前跪倒,要求中国政府给他们惩罚,因为这种宽恕不是一般的宽恕。 一个普通的青年妇女,能有如此巨大的气度,这实在是难以想象的。然而,我亲身遇到了还有更难以想像的事。假定说,方素荣由于是个共产党员、工作干部,她的职务让她必须如此(这本来就是够难于理解的),那么台山堡农村的普通农民,又是由于什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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