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双枪老太婆 | 上页 下页
一五七


  冯胖娃听了,嘿嘿地说:“亏得你的眼神好,我当时的那个样子,恐怕连我妈也认不出来了,我又故意抹黑了脸,只剩下两个眼珠子在转。”

  小胖子吃了亏之后,再说也不放宁君走了,一定要跟着她来见我和一青。没多久一青回来了,很快将小胖子来的情况告诉了刘石泉,接着将他和几个退下来的同志一起,安排在盘溪黑房子的一个什么学校,先住下来。

  又过了一阵子,一青回来对我说:“诗伯,你猜我今天又见到谁了?”

  我说:“你成天见到的人太多了,这下来还没几个月,起码安排了一两百了吧?我怎么猜得着?”

  他说:“这个人你当然是知道的,小杜,杜文举。”我长叹了一声说,“天啊,小杜他终于也跑出来了,前一向石泉跟我说起,最不放心的就是他。”

  一青跟我说起的这个小杜,是我们七工委肖家场地区的支部书记,他的家也是我们七工委一个很重要的联络点。父母都很支持我们的工作,我和石泉、张伦还有许多同志来来往往的都住在他家,石泉还动员他的父亲做了当地的保长。起义一打响,他的全家都被敌人关了起来,也不知道他的下落,我们和石泉都担心得不得了,没想到今天有了他的消息。我说:“一青啊,小杜和别的人不同,为什么不带他回来和我们见见,也不晓得上面的情况怎么样了。”一青说:“小杜来重庆都有些时候了,石泉安排他和几个同志一起,住在沙坪坝重庆大学杜伯刚教授办的‘东方人文学院’,当个学生。石泉第二天就给他送去了一块旧表和几件学生装,还说在城里就要像个城里人,重庆的特务这么多,不能出问题。”

  我说:“我们七工委的那些同志,也多亏有石泉指教,新党员一入党,就上秘密技术课。还记得他讲的一个在农村工作很有成绩的同志,就是因为上厕所不用农民用的篾片而用了草纸,被敌人发现的事情不?要不然啊,出的事还要多。”宁君在一边卸妆,一边说:“我觉得这杜教授,真是个好人,现在特务成天在重庆大学进进出出的,这么紧张,他不但把一青认成他的秘书,还不断地‘窝藏’我们的人,看来是民不畏死,奈何以死……”

  宁君一下子说不出来了,我说:“是奈何以死惧之。书到用时方恨少了吧?”

  一青看到宁君不好意思,就出来打圆场,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我和石泉商量了,现在张蜀俊他们带着我们的一群人,已经在华蓥山周围打开了游击,苦是苦一些,可是比前段时间起作用。听说前不久,胡宗南的一部军需车运了些吃的穿的到大巴山去支援罗广文的部队,阻止我们解放军入川,就被张蜀俊他们截了,还得了五十万元金元券。而肖家场这一带,我们的人还多,老是这样消极地东躲西藏,很容易出问题的,还不好应付紧急情况。现在我们全国战场上打得这么好,说不定很快就有新任务。石泉又交代了,要他回去清理同志们的关系。”

  我想了想,说:“组织当然要清理,可是不能一看到我们的解放军都快打进大巴山了,就又急躁起来。当年你廖伯伯一死,也是这样,同志们都被敌人杀红眼了,一个个都只想着去拼命,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按下来。要给小杜说清楚,现在蒋介石只剩下这么一块地盘了,不会轻易让我们在他的心窝子里翻跟斗。再说还不知道上面对这次起义是怎么说的,我们得等一等,扯红了的同志要赶快撤退隐蔽下来,枪支要埋藏好,要是一心急着去报仇,还要出大问题的。”一青听了,点点头,没说话。

  我叹了口气又说:“你还得叮嘱一下石泉,不要自以为有秘密斗争的经验,就大而化之。现在满城都是特务,不都是只会吃干饭。”

  宁君听了一撇嘴说:“妈妈,这话呀,怕只有你说他才得听。我昨天还说了他呢,他满不在乎的,说我头上又没刻字,他们身上也没带X光,他就知道我是共产党?再说我们这些人是死了心的,抓住了也没什么搞头。晓得不?我天天在练坐老虎凳呢,都能上三块砖了。三块啊,这么高,不怕宁君你是搞艺术的,跳过舞练过功,你行吗?”

  看着宁君那一脸委屈的样子,我们都笑了起来,我说:“那这话我是更不能说了,你还是练过功的都说不过他,我这把岁数腿都硬了,还敢说他啊?”

  一青说:“诗伯,这话还得你去说。倒不是为宁君出这口气,这还真是个问题呢。这样吧,这个星期六,我要带石泉去和上级领导见个面,完了我就带他来见见你。”我一算,今天都星期三了,就说:“好啊,我们好久没在一起了,干脆就杀了那只老母鸡炖起,等他。”

  星期五晚上,我半夜就起身,燃起一炉炭火炖鸡。可是到了星期六晚上,不但石泉没来,连一青和宁君也没影子。我披着衣服在床上等了一夜,第二天又等了一天,还是没有音信。第三天,我知道出事了。按照当时地下斗争的规定,当天晚上人没回来,就得赶快搬家,防止被捕后出叛徒,我们那时候真是被叛徒害苦了。

  我和梅侠一边收拾文件,一边往门外张望,最后把箱子都提到了门口,却又站住了。

  梅侠迟疑地说:“诗伯,我们真的要走啊?不等哥哥嫂子了?”

  我返了回来,坐在床边,心里说:“不,即使真的出了问题,石泉他绝不会成叛徒,我的孩子们也绝不会成叛徒。我得等,就是天垮下来,我也得等他们回来。”

  一直等到星期一的晚上,一青和宁君才回来了,一青进屋就往床上一躺,半天不说话。

  我不敢问他,就在一边守着。冬天的风,在歌乐山的莽莽丛林中穿来穿去,发出尖厉可怕的啸声。过了好久,宁君终于忍不住了,哇地一声扑过来说:“妈妈,石泉被捕了,他被叛徒卖了啊!”

  我咬咬牙,半天才说:“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一青躺在床上,两眼望着天花板,喃喃地说:“我们等了他三天。按规定,过了五分钟人没来接头,我们就该走,可是我们不相信他会出事情,就是出了事情也不相信他会成叛徒。我们等了他整整三天啊。我们今天才知道,他那天和我们一分手,就去和山上下来的一个人接关系,结果一走到接头地点,就被敌人装了‘口袋’。要是他叛了,我们今天也回不来了。现在,也不知道人关在哪里,但愿不要被送到这山下来。”

  我听了,心里一颤,梅侠却轻轻啜泣起来。一青指的这山下,就是歌乐山下的渣滓洞、白公馆。这是两个魔窟,但凡进去了的人,就没有出来的。我们起义中的很多同志,就被送到了这里面,梅侠的丈夫陈作仪,也关在里面好几个月了,一点消息也没有。

  以后的日子很漫长。一青还是带着宁君,每天走四五十里进城,安排从山上下来的那些同志们的生活和工作。这些人中间,有我们的一些老党员和骨干,但是更多的却是在起义中新入党的同志和进步群众,别说是城市斗争的经验,许多人连城也没进过。前前后后,一青和石泉一起接待了一两百人,现在石泉出事了,担子就全部落在了一青身上。这么多的人要吃要穿要工作,许多人十冬腊月了还穿着单衣,一句话,都得要钱。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