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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清浦和辉同都同意,当时就决定我来做党支部书记,接着研究下一步工作。我说:“我和辉同商量了一下,想在渠河上去驾船,从这里运点生姜和土产之类的到重庆去卖,将来万一有了什么事情要召集人马,没有钱怎么行?这样我们的人也可以乘我的船,来往于重庆做点小生意糊生活。辉同呢,不同于从前了,现在是有家有室的人,又在当地扯得很红,我想他和诚贞也干脆去重庆,可以在船上开个水上旅馆,一来挣生活,二来又可以把大家联在一起,一有了动静就好行动,你看行不?”

  清浦说:“倒不是不可以,只是这驾船,沿途的风险大哦,你一个女人家……再说要买呢你买不起,要做你到哪里去找木料?”

  我想了想,最后一咬牙说:“廖家的坟山上那么多的树子,遮天蔽日的,我去砍几根。”

  第二天,我喊上几个本家的弟兄,拿了斧头就往坟山上走。母亲听说了,慌慌张张奔出来,拉住我的手死活不放,口里直喊着:“屏儿,你莫去惹事啊,砍了祖坟上的树子犯了先人,廖家屋里的那么多人,你咋得罪得起呀!”我说:“犯什么先人?我原先没有砍树子,先人咋也不管我?我现在男人死了,田也卖完了,两个娃娃吃不起饭,连鞋都没穿的,我要去驾船做生意,不要我砍,成心要饿死我们吗?”

  一个廖家的老叔说:“玉屏啊,我们都知道你的难处,可是这常言说得好:穷不登山,富不驾船。你一个妇道人家,再难也不要走这条路啊,弄得不好谨防在那金滩、丈八滩上有个三长两短,你的两个娃娃就惨罗。”

  正在吵得不可开交,突然听得一声枪响,人群里一惊,哗地两边分开。我一看,对面站着一个人,穿件对襟棉滚衫,梳着个偏分头,肩上斜挂着一个枪盒子,手里拿着一支二十响,还在冒烟。在他的后面,站着我那兄弟媳妇。

  我从土坡上走了下来说:“哟,这不是段贡武段大哥吗?听说你在国民党里当官了,怎么得空到这里耍威风啊?”他把手里的枪一挥,说:“我怎么不来?我妹子也算是廖家的人,你要坏廖家祖坟上的风水,我这个娘屋里的人不说话怎么行?你们两口子,把自己的田土卖光了去闹共产,闹得廖家这十多年不得安宁。你男人自己愿意把一条命搭进去,活该;你不要自己的儿女在外面到处乱跑,我们也管不着,可是不能又回来生事嘛,啊?你看我妹子,当初凭什么嫁到你廖家来?还不是看着有那么点家产!现在家让你两口子败了,你还不满意?她一天做到黑,还是吃没到嘴上、穿没到身上。你把一个要吃要穿的娃儿丢在这屋里,回来还说东说西的……你要砍这祖坟上的树子,我们就大家都来砍,砍回去当柴烧!”

  不等他把话说完,我早已气得头昏脑涨的,一步抢上前去,挥起巴掌“啪”地就是一个耳光,然后右手卡住他那鸡爪样的手腕,左手一使劲,就夺下了他手里的枪。我指着他的鼻子说:“姓段的,廖家屋里的事自然有廖家屋里的人来管,你算是什么东西?用得着你在这里又是枪又是炮地耍威风?告诉你!我陈玉屏是长大的不是吓大的,我一直就是个教书的,廖玉璧干了什么我不晓得,我只晓得我就是廖家的媳妇,廖亚彬就是廖家的子孙,我回来是投靠我的婆婆,关你什么事?这岳池县里谁个不知哪个不晓,当初廖家屋里的家产被江豪元他们封了,母亲也被拉了‘绅士’,要三千块大洋才放人,是哪个冒着生死去争了回来的?是你还是我陈玉屏?后来母亲又被夏马刀拉去关在广安城里,又是哪个去救了出来的?还不是我陈玉屏!那个时候你在哪里?我一个寡妇家,要养家要糊口,在外面正正经经做点生意,我怎么是乱跑了?我跟着谁乱跑了?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休想走路!”

  我婆婆一听段贡武说出这些话来,也气得不得了,上来一字一句地说:“姓段的大哥,你说话要摸着良心哟。你说我的儿死得活该,你看你自己不得好死哟。今天当着我们廖家屋里的老老少少,我也来把话说清楚。你说我廖家屋里亏了你的妹子,请问当初分家时你也在场,少了她一分一厘没有?彬儿是我接回来的,我眼睛看不见,说了好多好话请她帮着做双鞋都不干,连累她什么了?她是看着我们廖家屋里这点家产才过门的,难道你今天不是看着这点家产才来吵架的?这多年就是你在其中挑唆,我屋里才不得安生。去年你出面,在我这里拿了四十担谷子,直到今天连个‘还’字都没提;你又哄哄骗骗拉着我家玉喜去吃鸦片烟,好让他成天把钱呀谷子的往你屋里搬。你恨不得要把我这个家捏在你的手里,还怪我的儿和媳妇把家败了的?”

  几个支持我的本家弟兄,看见这姓段的拿着枪在我们廖家的坟山上耀武扬威的,都气不打一处来,乱哄哄地嚷着:“他刚才说的什么?他要来把我们廖家坟山上的树子砍来当柴烧?问他是不是活够了?大嫂,与其让他砍不如你来砍去修大船,你当了船老板早点发财,免得人家咒我们廖家屋里的人死得活该……”

  刚才那个挡我砍树子的老叔叔听了这些话,也气得不得了,走过去用烟杆指着段贡武的鼻子一下一下地说:“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话也说得太歹毒了,你以为靠着你那个在这四乡八场只有你弟兄两个的啥子国民党,就可以欺侮我们廖家的黄泥巴脚杆了?玉屏,你砍!你那男人死得堂堂正正的,我相信老天爷长了眼睛,廖家的祖宗会保佑你们娘儿母子的。”

  于是大家一哄而上,帮着我砍树子。那姓段的一看大势已去,连忙说:“大表嫂,你砍你砍,我不说了,只是你总得把枪,还给我嘛!”

  我看看手中的枪,哗地把子弹和撞针都退了出来,然后一扬手,那东西就飞过几根田坎,落进远处的一块水田里。我在坟山上砍了九根大树子,叫人抬到黎梓卫码头边,在茶馆里与“水木匠”们说好了价钱。第二天正好是个黄道吉日,掌墨师燃香烧纸,拜了鲁班祖师爷,接着杀了“开墨鸡”,就在“龙头枋”上弹下了第一根墨线。半个月之后把船做好了。下水的那天,我摆了二十桌“开航饭”。掌墨师杀了“收墨鸡”,那只红公鸡只叫了一声,大家都说大吉大利。陈家和廖家的亲戚一百多人帮我把船推下了水,场上的袍哥大爷们也来为我捧场。段家兄弟觉得势单力薄,再也不敢吱声。

  几天后,我借母亲的钱买来的一万斤生姜,准备运到重庆去赚个对半。正要开船,清浦来了,哭笑不得地说:“你呀,还是那个毛德性,这船没有营业执照,你都敢走?辉同,把执照和号牌给你大姐钉上。还有,沿途的码头公口我设法都给你打了招呼,你尽管放心去,只是船上有些老规矩,要好生弄清楚,不要犯了走不到路。”

  常言道:船载千斤,掌舵一人。我请的掌舵师,是一个叫朱望和的老艄翁,早在岸上就跟我交代清楚了,船上忌讳所有同“沉”的音,只叫我老板就是了。朱师傅还叮嘱我说,欺山莫欺水,欺水变成鬼,行船一路上险恶,忌讳无论如何是要遵守的。比如不能端着碗上岸吃饭,不能先盛饭后舀汤,看舱时不能说话等等。我一时都记不住,也没有心思去记。我站在船头上,看着两岸熟悉的风光,怎么也没想到这才多久,我居然从一个服装店的老板成了船老板,又在渠河上开始做生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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