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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我跟在清浦后面,到了旅馆楼上的一个房间,把门一打开,我顿时惊呆了。屋里四个人,一个个都是脸色苍白,身上糊满了泥巴,头发像乱草一般,衣裳裤子拖一片吊一片的,呆呆地看着我。我再仔细一看,天哪,原来是金积成、唐俊清和另外两个队员!

  四个人一看清是我,立即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呜呜地大哭起来。店老板听见了连忙跑过来,问是怎么回事。我说:“他们的船打烂了,货全部掉在大河里了,还淹死了人,小孩也淹死了,人家怎么不哭!”

  老板摇摇头,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说:“真是天灾人祸啊!”

  我们坐在房里,大家哑哭了一场,好一阵我才问:“你们几个人是怎么跑出来的?我们上面的队伍怎样了?”他们只是哭,我说:“不要哭了,说吧。”

  金积成恍恍惚惚地说:“我们对不起大哥,对不起你,对不起党!我们都有枪,没有使,使不出来,我们看着把大哥抓走的……”

  我说:“不谈这些了,你们四个人是怎么逃出来的?”他们泪水长流的,金积成哭得更伤心,话都说不出来。歇了好一阵,唐俊清才说:“还是我来说吧。那天,我们十二个人和大哥一起遭了,只有陈仁勇跑脱了。晚上,他们不知道把大哥弄到什么地方去了,却把我们十一个人押在一个大院子里,吊起来。曾洪泽说:‘妈的,费了这么大的劲,可惜没有捉到陈玉屏。你们都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她的两个娃娃在哪里?’我们都说不知道。曾洪泽就指着唐老六说:‘唐老六,你过去一直跟她跑,你说她在什么地方?’唐老六气极了说:‘老子知道,老子就是不得说,你把老子吊死也不得说!我们上了你的当,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军阀的走狗……’曾洪泽就用棍棒狠狠地打,唐老六没有呻吟一声,说:‘横竖是一死,打死了也不得说!’金积成当时也破口大骂,说:‘大姐的地方我晓得,要从我口里掏出一句话来,除非牯牛下儿!’曾洪泽就用杠子压他,用刀把他的脚手都戳烂了,他还是骂。最后曾洪泽对我们没有办法了,就说:‘好吧,你们不说,把你们解到城里去。’

  “敌人把我们十一个绑着拉出来,说是送进城去,可是走到拢中码头河边就停下来。我们一看,河边一条船也没有。敌人说要等船,却又在搬石头,这明明是要把我们沉河。我就悄悄对他们说:‘快,往河里跳!’大家一下都跳到渠河里。敌人拚命地朝我们打枪,我们拚命地往河底下钻。我伏在河底顺着流水冲了很远,才冒起头来,一看,枪声停了,敌人以为我们都被打死了,全走了。

  “又冲了一阵,冲到罗家桠口才上了岸,恰好金积成他们三个人也冲过来了。唉,我们四个要不是水性好,也就像那七个同志一样,没有人了。”

  屋里没有人说话,只听见金积成的抽泣声。

  唐俊清接着说:“敌人的卡子封锁得很严,白天不敢走,我们摸到一个岩洞里躲了一天,晚上才敢出来。刚走出不远,在路上碰见一个老头子,他见我们全身浇湿,穿得又单薄,就问:‘你们是哪里来的?快走远些,赶快离开这里啊,黎梓卫、罗渡溪都已经被兵围起来了!’我们假装问他出了什么事啊。他叹了一口气说:‘你们还不知道,杨森派了一团人,昨晚在黎梓卫捉了很多人,我们的廖大哥都遭了,现在还没得到消息。’金积成认出来,他就是牺牲了的朱老幺的老人,就对他说了实话。朱大伯说:‘唉呀,你们不晓得,敌人都穿的便衣,早就埋伏在茶馆周围的,我们遭了好多人啊!现在不知道廖大哥怎么样了,我就在这里守,看敌人把我们的人弄到哪里去,也好送个信嘛。’“我们听说大哥可能还没有弄走,就要赶回山上调人,朱老伯说这边山崖上也满是敌人,去不得。我们就沿着走马岭上了山,听说唐庆余已经调人下去,打了一仗,敌人把黎梓卫封锁很紧,进不去。我们又去找周辉同,照实把当时的情况向他谈了,他就怀疑起来,很气愤地说:‘大哥遭了,你们是保大哥的,你们还活着?哼!看你们怎么说。’当时就叫人把我们绑了。我们都说:‘周辉同,周大哥,我们死了不要紧,赶快调人救大哥啊!’他还是不信,最后才说:‘现在大敌当前,我暂时不理睬你们。你们要是变了,逃到天涯海角也跑不脱;要是没有变,放你们几个到重庆去,请大姐回来开会,不然在大姐那里拿个信转来,我就相信你们。现在队伍不能再由你们带了,关于救大哥的事你们就不要管了。’“我们想:带队伍不带队伍都是小事,我们要找到组织,要报仇啊!我们就是这样下来的……”

  唐俊清说完,摸出周辉同的信给我,我看信上写着:“唐庆余带人在黎梓卫没能救出大哥,我们准备打岳池劫法场,不知你意见如何?”

  我拿着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才抬起头来对唐俊清说:“这么要紧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等我的信?你们大哥不在的时候,不是老唐一直在上面负责吗?”

  唐俊清说:“老唐他刚来不久,谁肯听他的?再说这事又是他闯的祸,大家恨他还来不及呢,要不是看他急成那个样子,又立马带着队伍跑去救大哥,有人当时就会把他当成叛徒打了的。现在我们上面的人,只相信你,只有你说的话,现在才管用。”

  我找清浦要了根火柴,把信烧了。显然辉同写信的时候,还不知道玉璧牺牲的消息,现在我也不想让这几个人知道,就说:“你们先换衣服,再吃饭,好好睡一觉,晚上我再来看你们。”

  看样子,他们好几天没吃没睡了。

  我和清浦安排完了,出来商量了一阵,觉得他们有些可疑。这么多天了,玉璧牺牲的消息,怎么还不知道?现在非要我回去,岂不是刚好进敌人的圈套?

  晚上,我和清浦又到旅馆。金积成昏睡不醒,一个劲地说胡话,我去一摸额头,烧得烫人。唐俊清说:“大姐,我们四个已经商量好了,马上就要回去,非要把曾洪泽打死不可,我们要拚这条命,给大哥报仇!”

  我说:“你别瞎说了,就你们四个人能报什么仇。你们大哥不是常给你们说:革命不是为少数人么?”

  “不,我们这仇非报不可,不管你相信不相信!”

  我想,这几人都是队长,跟着玉璧十年了,一直都是忠心不二的。可是现在是非常时期,又不能不提防,如果他们真的叛了,回去对我们的损失会更大,不如留住几天看看动静再决定。

  于是我就给他们付了两天旅馆的食宿费。

  可重庆也不能久住,我和清浦决定把他们四个送到合川交给刁仁义,叫刁大哥严密注意他们的行动。可是金积成病了,大烧大热疯疯癫癫地,说起疯话来。我们只好叫其他三个先去合川,金积成等病好了以后再说。

  三月初二,唐俊清他们走后的第二天,李仲生下来了。他一看见我就揩着眼泪叹气,说:“大姐,我们这次对不住你。信送迟了,没有把大哥救出来。”

  我摇摇头说:“仲生,不谈这个问题了吧,人死了,算了。”仲生说:“我非谈不可,不谈憋在心里更不好过。大姐,你知道当时的情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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