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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陈士君一愣,哑了。夏林拿了块板子过来,说:“怎么样?大姐的话听清楚了吗?你们是愿挨枪子儿呢,还是愿意受处罚?”

  几个吓慑了,忙说:“愿受处罚。”

  夏林拿起板子,每个人打了二十个手板。

  过了一阵,杜仁杰回来了,没等我开口就说:“我都晓得了。他几个来告我,我一听就说打得好。要是我来,还要多打二十个手板,还要打重些!我还给他们说,在我们三支队里,大姐是队长我是副队长,连我都要听她的,你们还敢不听?何况这布告,是我们全体领导研究的,谁都要遵从。”说完,我们几个都笑起来。我对杜仁杰说:“这群人当中,好几个都是苏同久手下的,那陈士君就是个好吃懒做的地主子弟,高小毕业没考上学校,他老子骂他没出息,才跑出来的。今天没服气,恐怕要特别注意。”

  杜仁杰大大咧咧地说:“未必又蹦出个苏同久来?大不了跑嘛。这号人,跑一个少一个,少生事。”

  我的话当真言中了。当天晚上,陈士君就带了其中的好几个人,以换哨为名骗过守寨门的士兵,逃跑了。

  陈士君等人的逃跑,在队伍中引起了震动。我们又开会做了研究,决定在队员中展开一个专门的讨论:为什么参加自卫军?

  我和杜仁杰、夏林,分别参加小组的讨论。我的那个组,有好几十个人,大多是参军不到两年的新战士,听说要开会,以为像军阀队伍中一样,要清查逃兵的同伙,都紧张得不得了。我就说了个开场白:“最近我们队伍里,跑了几个人,据说呢是嫌吃得不好,又没有女人,又不自由,纪律太严了,没得在家安逸。我们开这个会,一是要大家给我们当领导的提意见,这些纪律是不是太严了,或者是只管了大家没管我们自己,大家不服气。二是要大家说点真心话,到底是为什么来参加我们这支队伍,而不去参加杨森的队伍、土匪的队伍。大家把这些问题理论清楚了,要走的,我们决不阻拦,要留下的,就好好干,再不要三心二意的。”

  大家一听,都放心了,有人举手站起来发言:“不是我在拍领导的马屁,这些纪律恐怕改不得。要是改了,我们几百上千人都出去抢女人,估吃霸赊,到处乱屙屎,这不跟土匪和杨森的兵一样了吗?我就是被杨森抓了壮丁跑回来的,我不背这张鬼皮!”

  还有一个叫杨青庭的小伙子,英俊英俊的,站起来说:“我不晓得人家为啥子来投廖大哥,我是不满意我那女人。”大家一听,哄地笑了起来。他急了,红着脸说:“你们笑啥子,我说的是老实话。大姐,不怕你见识广,我那女人呀,你见了都要打倒退。又丑又老,又歪又恶,还懒,成天要我妈来服侍她。我看到都生气!”

  旁边有人说:“既然见不得,怎么又成了你的老婆?”他说:“嘿,你们不晓得,她娘屋里有钱,我家穷,就倒贴陪奁田,估倒栽给我。她嫌我大老粗,非要拿钱喊我去读书,好当啥子公事人。妈的,我都二十多岁的人了,从小就放牛割草开山挖地,还读啥子书嘛,我一气就跑出来了。到了这里,才听说了自由恋爱这个说法。二天革命胜利了,只要我不死,总要去自由恋爱一回!”

  大家听了,又是一阵哄笑。我也忍不住笑起来,大家发言就更积极了。有一个说:“保长欺软怕硬,把地主的指名捐都摊到了我家头上,实在交不起,就把我父亲吊起打,我就跑出来了。结果保长听说我投了廖大哥,就不敢来欺侮了,这两年家里平平安安的。”还有人说:“我们佃田的老板,十二万分可恶,见啥子都要,我屋里连鸡娃都喂不大,我是受不了这口气才出来的。等二天革命胜利了,专门去收拾那个可恶的段四老娘。”大家七嘴八舌都说我们是不得回去的,我们还要争取入党,从廖大哥的队伍里跑回去,没得脸面见人。

  突然有一个站起来说:“报告大姐,我想回去。”大家听了都一愣,齐刷刷地看着他,屋里顿时鸦雀无声。那人一见,慌了,忙说:“我不是像陈士君他们那样,要当逃兵,是想请假回去办一件很要紧的事情。我家原来有一块田,卖了半边给地主,哪晓得他早就起了坏心,结果我这半边田越种越小,他那半边越种越宽。我不服,就去告他,结果官府把那块田全部断给他了。逼得我这几年,到处拉船帮工,听说廖大哥的队伍专门为穷人打抱不平,就来投了军。今天当着这么多弟兄和同志,我把话说到明处,请大姐队长准我两天假,让我带这支枪回去,把那龟孙子打了就回来!诸位弟兄,我王某人就当众赌个咒:要是骗了大家,天打五雷轰,永世不得超生!”

  大家一听,都面面相觑。一会儿,有人悄悄地说:“这个假恐怕该准人家,那地主太可恶了。”于是刚才那个说等革命胜利了再回去收拾段四老娘的也等不得了,说他也要回去。还有一个莽汉子站出来大声说:“我投了廖大哥,他们就把我女人抓了,关在武胜城里的监狱里,都一年多了,现在还没出来,丢给我妈照看两个没爹没娘的娃娃。我也不是说这里不好,是觉得不成气候,东打一下西打一下,又不敢去攻城。实话说吧,我想到通南巴,去投正规红军!”

  中午,把那两个支队的情况凑了一下,问题都差不多。王道纯说:“这种情况要开大会,把道理给大家讲清楚,下来恐怕还要找几个闹情绪的分别做工作。”我说:“王老师,你会说,今天下午开大会,你来讲。”王道纯说:“我讲什么,恐怕是要等老廖他们回来。”陈亮佐说:“王老师,不要等了,有几个地主出身的,闹得凶,莫让他们又兴风作浪。”下午就开大会,由王道纯讲话,他本来就是教师出身,讲得深入浅出的,好懂。他讲了一通要顾全大局的道理,最后说:“我举一个例子,大家就明白了。前年子,余家场事变,我们的陈玉屏陈大姐被敌人抓住了,你们说廖大哥心里咋想?他手下还有那么多人,都喊打回去把大姐救出来。救不救得出来呢?也救得出来的。只是那样队伍就要受损失,敌人求之不得。于是,我们陈大姐就在岳池城里,整整坐了一年的班房,还被绑去陪了杀场……”

  下面嗡嗡嗡的,一些认不得我的,纷纷站起来看。突然,一个人带头鼓起掌来,接着大家都鼓起掌来,连王道纯、夏林他们也对我鼓掌,弄得我满脸通红,一个劲向大家鞠躬。

  下来,我们又分别找几个闹情绪的做了工作。那个要请假回去打仇人的,伤心地哭了一场,最后说:“大姐,我现在心里晓得了,暂时咽下这口气,不回去了,反正这枪子儿,早晚给他狗日的留着的。”

  每个中队都准备了笔墨,要留下的自己签字,结果都签了或者找人代签了,只有那几个地主子弟不签,我们也不强留,让他们放下枪,走了。

  刚刚把这些事情处理完,老刘政委和玉璧他们就回来了,还带着李仲生,同来的还有广安的李希白和李晓北。李希白,也做过小学教员,和我叔叔陈徙南是挂角亲戚,也和玉璧早有来往,常常帮着我们出些主意,做做联络,现在是杨森的侄儿杨汉印队伍里的参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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