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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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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押到隔壁的一间屋里。天快亮的时候,对门罗润德的屋子里电话铃不断地响,我只听到他的声音:“是,是,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我想:这时候来电话,一定有要紧的事。说不定见我软硬不吃,要拿我祭刀了。 果然,天一亮,一个兵来押我走。我问到哪里去,那个兵说进城。我说:“去对你们的旅长说,我有病,你们又把我打伤了,走不动,要枪毙就地枪毙!” 罗润德走出来了,笑嘻嘻地说:“枪毙什么呀!今天一早来电话,夏师长提你进城,走不动,就用我的轿子抬。” 同我一道押进城的,只有一个误当作刁大嫂的江胡氏两娘母和叛徒肖心如。 我坐着罗润德的四人大轿,门帘子遮得紧紧的,后面跟着荷枪实弹的一连人。我坐在轿子里,一点劲也没有,昏沉沉的,却又睡不着。想到革命还没成功,想到玉璧和同志们的安全,想到孩子们小小年纪就没了妈妈,今后托谁照顾……轿子走到石垭场歇气,几个无赖围过来,其中一个伸手来扯轿帘子,说:“我们来看看,共老二的老婆是个啥样子?” 我气极了,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看你祖先人!”那家伙捂着脸,连忙退出去,说:“好歪好歪!”一个兵瞪了他一眼:“自找的!莫说是你,我们旅长还挨了她的耳光呢。” 晚上,进城了,两个士兵扶着我,说是到师部去,却往后山走。后山下面,是个大操坝,远远看去,黑压压地一坝人,荷枪实弹的士兵围着操场站了一圈,个个枪都上了雪亮的刺刀。几个士兵横着枪,把跟在我后面的一大群人拦住,说:“挤什么挤什么,也想去挨枪子么?” 我一听,心里什么都明白了,停下脚来,使劲把两只胳膊从士兵手里抽出来。两个兵问:“你要干什么?”我说:“我要自己走!”说着不知怎么一下子来了精神,挺起胸膛,一步一步走进了操坝。 偌大的一个操坝,顿时静了下来。人群中开始了涌动,从小到大,到大起大落。涌到我跟前的人们停住了,又悄悄地往后退,后面的人又一潮潮地涌了上来……我看见那些士兵横着枪,拼命地张大嘴在吼,也看见人群中似乎有些熟悉的面孔,挥着手在向我喊。可是我却什么也没听见,只是在这汹涌的人的浪潮中,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我突然想起那年我带着两个孩子到梁山去教书,玉璧随着小船送我。天气很好,两只阳雀相逐,叫得婉悠悠的。玉璧把我拥在怀里,轻轻地拍着我,说他这辈子要沿着这条路走到底,只是要连累我和孩子们了。我说我也是入了党宣了誓的,这条路,我也要走到底。我们走不完,还有孩子们,我们子子孙孙跟他们斗,看谁斗得过谁! 现在,我正走在生命的最后路程,前面不远,就是我生命的尽头。我看看四周,看着这退下去又涌上来的人潮,看着那些荷枪实弹声嘶力竭的士兵们,还有那些寒光逼人的刺刀,不禁笑了笑。我陈玉屏,一无顶天立地之躯,二无经天纬地之才,不过当年闺阁中一个习书绘画的弱女子;这些年和那些置天下黎民于水火之中的军阀们东拼西战,文也斗过了,武也斗过了,没想到他们大都败在了我的手下。如今,又设了这么大的阵势来送我,人生能够如此,值得!想到这里,我真想仰天大笑,想大喊一声:“我的玉璧和孩子们,记住我们那次在船上说的话,看我们和他们,谁斗得过谁……” 我继续往前走,只见土台上站出一个人来,对我喊了声站住,接着把手一扬,阴惨惨的号声就响了起来,是杀人号。我转过头去,黄昏暮色中,看清了那个扬手的人正是夏炯。一个提手枪的兵拉过一个跌跌撞撞的人,和我并肩一排;那人还没站稳,就哼哼地软成一摊,听声音就知道是今天和我一起押进城来的肖心如。那个兵见他瘫在地上,又跑上来提着他的衣领,喊他跪好,摆了好一阵他才跪稳了;那兵接着转过脸来,气势汹汹地对我说:“跪下!” 我看了他一眼,没动,只是把胸膛挺了挺。 那个兵愣了一下,转身跑开了。过了一会儿,两声枪响,肖心如哼都没哼一声,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又是那个兵跑了过来,大声叫我跪下。我瞪了他一眼,恨恨地说:“要打就打,下跪不行!”说完又昂着头站在那里。 不一会儿,又是一声枪响,肖心如抖动了一下。接着听见一个声音长吆吆地喊:“带廖大嫂进去!” 另一个兵走上来,抓住我的手膀子往外走,悄悄地问我:“你吓倒没有?” 我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原来他们是绑我来陪杀场的!这些混帐东西!! 【三堂会审】 我被带到夏炯的师部,押进一间小房子。一眼就看见县委的刘铁、金华新、段前迪和另外几个人,都用五花大绑绑着,金华新和段前迪脸都是肿的。他们见我进来,都吃了一惊,我只是微微地点点头,没有说话。再扭头一看,屋里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徐清浦的前任团练局长罗洪明,鼻子里出着粗气;再一个是教育局长陈建秋,垂着个头一声不吭。 我和江胡氏还有她的小女儿被一个弁兵押着,收进了女监。那弁兵把我交给狱婆,说了声:“好生照顾,你们要钱,以后晓得。”然后转身就走。 我连忙转过头去,只看见他瘦瘦的一个背影。 这弁兵的话,显然起了作用,狱婆收起了要去开门的钥匙,带我走过了那间闹哄哄的大屋,进了旁边的一个小间。这小间也关了五六个女犯,只有两个床,地上连草都没有。狱婆说监狱里有铺盖,可以用钱去租的。可是我们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就只有背靠背地在床边上坐着。江胡氏把她不满五岁的女儿用衣服包着,紧紧地抱在怀里。 夜又来了。牢房里跳蚤虱子多得起串串,咬得我全身奇痒。墙外的寒风一阵阵刮过,呜呜地作响。我手脚冰凉,思想却像脱缰的野马,漫无边际地奔驰……此时玉璧,正在山上查哨吧?金积成和夏林一定在商量,又要去偷袭敌人哪里的营房……是谁出卖了组织呢?金华新、刘铁他们怎么也……就这样恍恍忽忽的,到了下半夜,突然一个女人翻身坐起来,哭叫着“报仇啊!我要报仇啊!”我一惊,立即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眼前一黑,就从床沿上栽了下去……等我醒来,牢房里已是一片混乱。江胡氏紧紧把我抱在自己怀里,轻轻地哭喊着:“大嫂呀,你不能这样啊,你还有好多事要做啊!”我勉强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听见旁边有一个很浑浊的声音在说:“醒了么?过来吃口鸦片吧,吃一口就会好的。” 牢门哗哗地一阵响,管狱婆进来了,边走边在吼:“闹啥子闹啥子嘛,深更半夜的!”旁边有人说:“新收进来的,倒了,要点开水。” 管狱婆听了,叹了口气,转身走了,一会儿便提了开水来。有人把破碗里鬼火一样的桐油灯拨亮了,我喝了一口热开水,心头好受一些,就靠着江胡氏坐着。管狱婆拿着灯碗照照我,见我脸色苍白,直冒虚汗,就问江胡氏:“这位陈先生,是啥子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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