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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我那天到了石龙场,把两个弟兄安顿在茶馆里,在河边上找到了陈仁勇。他拉着二胡,坐在一根长板凳上,板凳头上插了把撑开的破纸伞遮太阳,一个木盒子里面放了些测字用的小纸卷,木盒下面压着张旧红纸写的‘赛诸葛’三个字。陈仁勇的那副样儿,倒是装个舅子像个舅子:剃了个光头,穿件灰布长衫子,还戴了副眼镜,拉着二胡,正尖声尖气地唱《孟姜女哭长城》。我问他算了几个了,他说这阵才把摊子摆起,还没开张。我说你手艺到底咋样啊?他说笑话,保证没问题。正说着过来一只小船,船老板四十来岁,含了根叶子烟杆,看样子是做完活路收早工的。我背过身,说你看财喜来了,我给你守摊子,你去给这个老板算一算,保证有搞头。“陈仁勇果然就去招呼,人家也果然就请他上了船。船老板问:你看我这个相,饿不饿饭啊?

  “陈仁勇一摇头说:饿啥子饭哟?老板你莫要自暴自弃,我看你就是个英雄相。你看你,龙眉虎眼,宽额大耳,活像梁山泊里的英雄好汉李逵。只要你肯干,好日子在后头呢。“船老板一听就笑了:你这个算八字的倒有趣呢。实话跟你说吧,我撑了这么多年的船,腰也干弯了,背也干驼了,从来就没见过什么好日子。

  “陈仁勇说:一个人干不行,要大家一起来干。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看了什么相,才说什么话。我赛诸葛在渠县、大竹一带,谁个不知,哪个不晓,今天初次来到贵龙码头,还靠你老哥传个名,来来来,报个生庚,帮你算个八字。“于是船老板就报,说是丁卯年六月十九子时生的。陈仁勇一边用手掐算,一边自言自语地念着甲子、乙丑、丙寅、丁卯……一直念到额头上冒出颗子汗,八字还没排出来。船老板一边看得好笑,递了杆叶子烟给他,说赛诸葛先生,我看你的万年历还没背熟,算了吧,先抽杆烟。我实在忍不住了,就背过身走上去。船老板一见我,老远喊唐大哥好久来的,快过来烧杆烟;接着又给我介绍陈仁勇,说在上这位是赛诸葛八字先生。我听了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陈仁勇先是一愣,接着脸红到耳根子,跳下船来扭住我不放,倒把人家船老板搞得莫名其妙。”

  我听到这里,也觉得有名堂,就问唐俊清:“你认得那个船老板么?”

  唐俊清哈哈一笑,说:“岂止我认得?说出来你们都认得,你还在人家手里接过一万八千发子弹呢,就是渠河上的老杨杨巨百嘛。”

  我和玉璧一听,说:“果然是你老唐耍弄人家陈仁勇。老杨的关系只有你我三个还有谭之中晓得,这下子陈仁勇出丑了。”

  唐俊清说:“自己人手里算什么出丑,要是惹起外人的怀疑就麻烦了。事后老杨跟我说,他真的以为陈仁勇是敌人派来的探子,正要想将计就计问他一问,说不定等天黑将他灌醉了,装个麻袋丢进渠河里呢!”

  我们笑了一阵,说陈仁勇这个快乐神,真是大意失荆州。唐俊清说:“他现在不敢大意了,带着两个弟兄,正儿八经在场上的算命先生‘活神仙’那里讨见识呢。”

  【晓兰解约】

  常言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一九二八年的中秋就要来到了。大清早起来,天高气爽,秋风吹过山墚子上那棵桂花树,满寨子都是甜滋滋的香气。彪子山寨上的人家,都在打糍粑、做月饼准备过节,玉璧却叫我带上葛好的线子进城去一趟,说熊尧蓂、金华新他们找我,有重要的事情商量。我走得晚,到熊家,晚饭都摆上桌了。熊尧蓂见了我,也不说什么,只招呼吃饭,等家里人都出去赏月乘凉了,才将我喊进里屋,打开一口箱子,把里面的衣物翻出许多来,然后从箱底的夹层里取出一张纸。平日里挺随和的熊尧蓂,此时却不说不笑,那格外认真的样子,使我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双手接过那张纸,却见是一张油印的表格,排头上写着几个字:“党员登记表”。

  我心里一阵狂跳,连手都在发抖,竭力想使自己镇定下来,却办不到。我退到一边坐下,好一阵才轻轻地说:“玉璧也是,又不跟我说清楚,只叫我多带点线子进城来,说卖了的钱交给你们有用处。”

  熊尧蓂这才笑笑,说:“这就叫组织纪律。”

  我在熊尧蓂那里把表填好了交给他,说好了明天晚上来宣誓。回到康家吊楼子大舅家里,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想起在南京读书的时候,就常听玉璧他们在一起说什么“组织组织”的,跟玉璧说我要参加,可是他不理我。于是我就悄悄问黄明:你们那个“组织”是哪个承头的,我也来参加一个要得不?可是黄明却半真半假地说:“你要参加也不难,把那小姐脾气丢掉就行了。”回家以后,虽然为这事也和玉璧拌过两次嘴,但刘铁、熊尧蓂他们从来就没把我当外人,什么事情都在一起商量。有一次,我又跟刘铁提到这事。刘铁说我们讨论过了,只是玉璧对你很严格,说你还有些任性,再考验段时间再说。

  从那以后,我再没有提起要加入组织的事情,心里只是想:我就做给你廖玉璧看看,样样工作都拼着命去完成,到时候看你还有什么话说……现在真的要入党了,心里竟全然没了这样感觉。入了党,就和玉璧、刘铁他们一样,要称同志了,千斤的重担,从此就压上了肩头。革命不光是苦、累、危险,遇事还要能像萧楚女、何幻生甚至杨閛公他们一样,视死如归,哪里是耍点小姐脾气赌气就能行的。我现在是党员了,玉璧也是党员,我们就算把自己的这一生都交给了党,今后真的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能退缩,这条路,可是再难也得挺起腰杆走到底的啊!

  快天亮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好像到了一座大厅,里面有许多人,每个人手里都举着一支蜡烛,缓缓地从我面前走过。我看见了黄明、超腾、幻生和许多南京的朋友,也看见刘铁、熊尧蓂和金华新他们。忽然又好像不在大厅里面了,举着烛光的队伍前不见头,后不见尾,蜿蜒闪烁在天地之间……

  第二天晚上,在熊尧蓂家里举行了入党宣誓仪式。我站在马克思、恩格斯的遗像面前,庄严地举起了右手。可是预先想好的许多誓言,此时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我默默地站了好一阵,才说出两句话:“一心一意为党工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宣誓下来,大家坐在一起,介绍人金华新、段前迪说了许多鼓励的话,也提出了我在工作中的许多缺点。刘铁代表党组织对我说:“你的入党问题,去年初就批准了,考虑到你今后的工作关系,没有跟撤退隐蔽的同志们一起宣誓。从起义以来,你做了不少工作,表现很好,因此没有入党候补期。”刘铁还告诉我,我在党内的化名叫梅溪,这个化名一直没有对外使用过。

  开完会,我们在熊尧蓂家吃晚饭,他们几位打伙为我办了一桌。熊尧蓂举起酒杯说:“今天是玉屏的大喜事,同时也是我们岳池县的第一位女同志入党,一定要好好庆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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