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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五)列宁的评价:革命民主主义者

  同盟会的政纲现在也有了“三民主义”(民族主义、民权主义、民生主义)作为思想基础。三民主义是孙中山在欧洲进行研究工作之后逐渐在他心中形成的,它既是政治学说,也是社会一经济学说,因为民生主义中包含了平均地权的内容。这一条政纲是经过很多争论才通过的。有些会员希望它只停留在纸面上。另外一些会员认为它不过是重复亨利·乔治(及在他之前的穆勒)的原则,即一切不劳而获的土地所有权的增值(由地价提高所得的利润)应归国家所有,用于公共福利。还有一些会员则更为激进,认为要实行“耕者有其田”,或者认为两者(土地增值归公及耕者有其田)兼而有之(孙中山本人看来属于这部分人)。虽然暂时还不过是口头的主张,土地问题的提出有很重要的意义,因为所有反封建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核心问题就是土地问题。

  ①约翰·斯图尔特·穆勒(1806-1873),英国哲学家、经济学家、逻辑学家。——译者

  在民族主义中,重点也有变化。过去所突出的是反满。这是一个很得人心的口号,因为占全国人口极大多数的汉族被“鞑虏”(当时对满族的贬称)征服和屈辱了两百多年。但现在的民族主义则倾向于反对任何种族或类型的君主制度,并与民权主义联系起来。“中国人”这个概念也不再等同于“大汉民族”。以后成立民国时,新国旗由红、黄、蓝、白、黑五条色带组成,分别代表汉族、满族、蒙族、回族、藏族。这是中国成为共和国后的第一面国旗,也就是第一章中叙述过的宋庆龄在美国威斯里安学院宿舍中兴高采烈地挂起来的那面国旗。它象征着一个统一的二多民族的国家。

  还有,民生主义不仅预示了土地改革,还提出要限制资本主义的发展。孙中山很钦慕西方资本主义在生产上所取得的成就,并要中国迎头赶上。但他也亲眼见到随着资本主义发展而造成的苦痛和冲突。因此,他希望中国走另外一条道路,并在那样一个较早的时期就多次指出,“民生主义就是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他为同盟会向设在布鲁塞尔的第二国际(社会主义)总部申请加入。至少有一次,他曾为国际的机关报写过文章。他也会见过国际的一些领导人如比利时的埃米尔·王德威尔得和法国的让·饶勒斯(后者因反对第一次世界大战被刺)。

  ①埃米尔·王柏威尔得(1866一1938),比利时政治家和欧洲社会主义运动中的杰出人物。饶勒斯注见前。——译者

  但孙中山的观点同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还是有很大的距离。后者认为阶级斗争和工人革命(在资产阶级国家不能处理它的社会矛盾时必然会发生)是历史前进的动力。孙中山却只要进行一次革命,即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或共和革命。但他想使这一革命具备这样一些特色,即:既能避免资本主义剥削的罪恶(他对此憎厌)、又能避免社会冲突(他希望他的国家不致发生)。尽管如此,有一个因素使他同彻底的马克思主义比任何一种改良主义的社会主义更为接近,那就是他对于中国当前的、主要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性质的任务,采取了一种战斗的革命的态度。正是这种战斗精神使他后来更密切地同被压迫阶级结合在一起,并同中国和世界的马克思主义者结成盟友。

  列宁了解了孙中山的经历和思想之后立即抓到了这一革命的本质并加以赞扬。1912年7月,他在发表在布鲁塞尔出版的社会主义者的《人民》杂志上评论孙的一篇文章时写道:“孙中山纲领的每一行都渗透了战斗的、真诚的民主主义……丝毫没有对政治表示冷淡,甚至丝毫没有忽视政治自由或容许中国专制制度与中国‘社会改革’、中国立宪改革等等并存的思想。这是带有建立共和制度要求的完整的民主主义……热烈地同情被剥削劳动者,相信他们是正义的和有力量的。

  “我们接触到的是真正伟大的人民的真正伟大的思想;这样的人民不仅会为自己历来的奴隶地位而痛心,不仅会向往自由和平等,而且会同中国历来的压迫者作斗争。”

  在列宁看来,孙中山“是充满着崇高精神和英雄气概的革命的民主主义者,这种精神和气概是这样一个阶级所固有的:这个阶级不是在衰落下去,而是在向上发展……”列宁接着对比道,“西方资产阶级已经腐朽了,在它面前已经站着它的掘墓人——无产阶级。在亚洲却还有能够代表真诚的、战斗的、彻底的民主主义的资产阶级,他们不愧为法国十八世纪末叶的伟大宣传家和伟大活动家的同志。”

  在表示热烈的赞同之后,列宁提出了这样的批评:“但是中国民粹主义者的这种战斗的民主主义思想体系,首先是同社会主义空想、同使中国避免走资本主义道路、即防止资本主义的愿望结合在一起的,其次是同宣传和实行激进的土地改革的计划结合在一起……”列宁当时认为,土地所有制的改革只能是反封建的而不是反资本主义的;相反,它将为资本主义的发展开辟道路。〔俄国十月革命之后,列宁改变了他的观点,认为不发达国家有可能不经过资本主义就向社会主义转变,因为十月革命之后,不仅存在着各国因其发展阶段不同而异的国内两种制度的冲突(在发达国家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在不发达国家是资本主义与封建主义),而且出现了全世界范围的两种制度的较量,即革命力量(不论何种类型)共同对抗它们的共同敌人——帝国主义垄断资本。〕

  ①引文见《中国的民主主义和民粹主义》,《列宁选集》第二卷。另请参看列宁以下文章:《亚洲的觉醒》、《落后的欧洲和先进的亚洲》,同上书,《新

  促使中国的民意很快变得激进起来,还有在1905年发生的两个外部事件。一是日本战胜了沙俄。虽然这是一次帝国主义战争,但这是第一次一个亚洲国家战胜了一个欧洲大国,所以整个殖民地世界都为此感到振奋。当时孙中山曾乘轮船经过苏伊士运河,阿拉伯码头工人把他误认作日本人,向他欢呼。尽管日俄两国是为了争夺一部分中国领土打仗、而且战事主要是在中国领土上进行,不少中国人仍对战事的结局拍手称快。这不仅因为中日两国同属亚洲(当时两国都对美国歧视‘东方人’的立法表示抗议)而且因为这场战争是一个君主立宪国家击败了一个专制国家。他们在这里得出了一条中国应该汲取的教训。中国赴日留学生的人数猛增,不光是因为到日本去学习现代知识比到遥远的西方去要节约得多,还因为他们想学习日本如何把现代知识在亚洲国家中运用。

  另外一个使中国人猛醒的事件是1905年的俄国革命。在同盟会机关报《民报》上发表了有关这一革命的许多文章,其中有一些是孙中山的亲密合作者写的。从更早一些时候起,孙中山就同流亡在日本的一些俄国革命分子建立起“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感情和合作关系。虽然这些俄国流亡者人数很少、处境困难,他们据说还曾给孙中山送过一些武器并传授了制造炸弹的技术。

  ①请参阅S.L.齐赫文斯基著《孙中山关于对外政策的观点和实践》(俄文)。

  他们之中有一位就是第二章末曾提到过的、波兰出生的尼古拉·K·苏济洛夫斯基(化名为尼古拉斯·鲁斯尔)(184?—1930),他同孙中山相识并常通信。他是一个真诚的俄国民粹主义者,属于那种列宁认为可与孙中山相提并论的类型。他们在1906年的通信特别引起人的兴趣。孙中山赞扬鲁斯尔撰文对中国的再生表示热诚,这在欧洲人中是难能可贵的。但他认为鲁斯尔呼吁美国银行家和技术专家无私地或平等地帮助中国进行工业化,未免过于天真,因为在孙中山看来,美国或欧洲的资本家都不可能是无私的。相反,中国经济发展到一定地步,他们就会大喊反对“工业上的黄祸”,因为中国工业不发展才是符合他们的利益的。尽管如此,他希望鲁斯尔的呼吁会帮助全世界具有真正善良愿望的人民认识到,四分之一人类的进步也将使他们受惠。

  ①这些通信是苏联汉学家A.N海菲茨发现并在1956年由他出版的。在上述齐赫文斯基所著书中引用的是俄文译文(原来一定是用英文写的),现在本书作者又从俄文译回英文,不可能与原来的英文完全一致,因此不便作为直接引文。

  由此可见,即使在那个时候,孙中山对于从帝国主义国家方面获得真正的或长期的帮助,是很少——或者可以说不抱——幻想的。从这个角度看,他自己作为未来的中华共和国的代表向外国当局或工商界所提出的经济或其他优惠条件,在很大程度上只不过是一种策略,用以防止他们支持中国的反动政府。只有他正在努力谋求实现的未来的独立政府才有条件坚持外国以平等待我(不论具体安排如何)的原则,在此之前,中国是难以做到这一点的。

  但辛亥革命后建立的民国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这样的一个新的中国在孙中山在世的时候没有能够出现。不管怎样,他为了使这个新中国出现是作出了伟大贡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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