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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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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cho面无表情地继续到处绕圈,最后绕到投币拍快照片的小亭子边时停住了。那个人,那双眼睛,就在身后。 Echo一甩长发回过身去,便面对了一个青年军官,穿着东德的制服,肩上的星,Echo觉得他的军职比里面审人的那位要高。他的英俊是像电影《雷恩的女儿》里的青年军官那样迫人的,像有光芒刺着你的眼睛,让你无法圆睁了去直视他。 “哦!你来了,终于。”Echo梦吃似的说。声音很轻柔,不带一丝一毫的陌生的惊讶,只有深沉的叹息,为着久违的沧桑。不是一见钟情的电光火石的担击,是熟悉,刻在彼此生命里的熟悉,仿佛两人在前生相约要在今生的某时某刻相见一般,恍惚中,Echo悟出今天的逃课,今天一场场的倒霉透顶的劫难,今天的无意识的劫难,原来,全是为了赴这场约会,这场前世的约会。 军官给Echo发了一张白色对折的临时通行证,掏零钱让她拍了三张快照,公事用了两张,另外一张他放入了贴心内袋里,手指在外面按了按。 他陪着她排那老长老长的队,跟着她一起过了关卡,站在东柏林凄凉的街上,下午时分,风已不太萧瑟,残雪仍在。 四目相望,无语。 “好,我走了。”Echo说。却不知怎样转身。军官的眼睛很深,Echo掉了进去,于是便有了落水的无力和悲伤,无力是挣脱不了的无力,悲伤是不愿挣脱却又只能挣脱的悲伤。 “你真美!”军官慢慢地说,说的是英文,眼神里满满的是教人痛的温柔。说成了他和她之间的秘密,终生的暗号。 “5点钟,我就回来。可以再见的。”Echo向军官伸出手去,不像告别,像在承诺,像在祈祷。 “不,你进入东柏林是由这里进,出来时是由城的另外一边关口出去。问问路人,他们会告诉你的。外交部不远,可以走去。我们是在这一边上班的人,你5点回来时,不在我这儿了。” “那,那么我也走了。” 伤感的气氛弥漫上来,他们互看着,握在一起的手自然地脱落开。 走了一段,Echo回头看见仍在原地的军官,左手按在有贴衣内袋的胸口上,向回头的她挥手。 一刹便成永恒。 走吧,走吧,总归是得走的。 风一点也不凌冽,冻结不了Echo的泪水。 拿到了过境签证,东柏林是可以进了,可是西柏林却又回不去了。关卡里的人一直审问Echo,问她的台湾护照,问她的白色通行证。 Echo沿着围墙,弯弯曲曲地走过了一道又一道关,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到了哪一个关口,门口站着一个人,吸着烟,目光炯炯如星。 那制服,那肩章,那英俊迫人……Echo想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感觉中只有顿入梦境的虚脱,和那落水的无力和悲伤。 不是死别了的吗?不是一生一世永不能再见的吗? 军官扔掉手中的烟,向前跨了一步,停住,很近很近地看着Echo。 “来!我带你,这边上车,坐到第五站,进入地下,再出来,你就回西柏林了。” Echo一句话不说,感受着军官的手扶在自己的手臂上所传递过来的温暖,柔情似水的温暖。一直在寒冬中冻了整个半天的身体,这才放心地在这片温暖中颤抖起来,不住地抖,像刚受了惊逃入大人怀里的孩子。 两人在站台上站定。天很深,深得像一口不见底的井;很黑,像把世界上所有的黑都一古脑地煮在了一起。 Echo默默地,不看车站的挂钟,不看一辆又一辆呼啸而过的车厢,眼中只有眼前这对眸子,深得如井,浓得如夜的眸子,闪烁着夜空中恒星的光彩。 不知又过了几个世纪,也许是过了几秒钟,上帝说,怎么都对,时间就是这样算的,一秒钟就是一万年,一万年也不过一秒钟。 车走远了,谁都不动,只剩下目光在交缠着,交缠,像一对千纸鹤缠绵的双颈,像吻,密密细细的吻。 起风了,没下雪,风很大,两个身影在风中颤抖、凝固。风从Echo的身后倒着吹过来,她的长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一下子提起来,翻着朝前额扔去,乱乱地覆着,掩住了眼睛。一只冷冰冰的手伸过来,轻轻地拂开长发,头发柔顺,手感极好,手粗糙冰凉,触着,会让人起一阵幸福羞涩的寒栗子,很性感。头发像海浪一样被分开,目光像乘风破浪的船上凸现出来,又交缠在一起,灼热的交缠,拼命地捕捉着对方,像在一泓清泉里捕捉那稍纵即逝的小鱼。 又一辆车。 “最后一班,你上!”军官推了Echo一把。 Echo想说话,却哽咽了,说不出来。哀哀地看着军官。又被椎了一下,Echo哭叫出来:“你跟我走——” “不可能,我有父母,快上!” “我留一天留一天!请你请你,我要留一天。” Echo紧紧拽着军官的袖子,军装是呢绒的、草绿色的,绿色代表着希望。 军官把Echo拉进怀里,拥着,在她的耳旁低语:“不是在梦中……”是的,不是在梦中,一切都要归结在现实的严寒中。 火车走了,载着Echo,夹着一去不复返的车声。站台上一个人也没有,所有的痕迹都被风带走了,吹进梦的缝隙里,成为一种绝版的装饰。 “生命有如渡过一重大海,我们相遇在这同一的狭船里。死时,我们同登彼岸,又向不同的世界各奔前程。” ——泰戈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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