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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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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铺也还有几分古雅:进了黑漆大门,有一座影壁,下面是鱼缸,种着玉簪花。进了院子,还有荷花和别的花草。 店铺的对门是县教育局,父亲认识那里的几位督学。在孙犁入学考试的作文中,有一句“父亲在安国为商”,一位督学说,“为商”应写作“经商”,父亲叫孙犁谨记在心。他被录取了。店铺每日两餐,和孙犁上学的时间不一致,父亲在一家面铺给他立了个折子,中午在那里吃,晚饭回店铺吃,早饭则由父亲起早单做。 这终归不很方便,半年以后,母亲和表姐便也来到安国,住在一家姓胡的闲院里。胡家是地主,雇有一名长工和一名女佣,父亲告诉孙犁,女主人是他的干娘,干爹是一家药店的东家,已经去世。干娘待孙犁很好,她的小儿子和孙犁同上高级小学,却对他有些歧视。 给他留下了好感的,是一位干姐。这位干姐在女子高级小学读书,长得洁白、秀丽,好说笑,对孙犁很是热情、爱护。她的刺绣和画的桃花,也令孙犁神往。我们知道,孙犁从幼年时就喜欢画,但他自视手笨,“在学校时,美术一课,总是勉强交卷”。现在遇到这样一位干姐,印象之好,可想而知了。 干姐还好看《红楼梦》,有时坐在院子里,讲给孙犁的表姐听。这位表姐幼年丧母,由孙犁的母亲抚养成人,虽不识字,记忆力很好,她能记住和复述《红楼梦》里的故事。有现实生活中的两位女孩子做陪衬,也对《红楼梦》发生了浓厚兴趣的孙犁,该是有助于他对这部古典名著产生更多的联想吧! 在封建传统势力很深的中国社会,才女是格外敏感的,但也常常因此“薄命”,因为强大的外在压力,很容易撞碎那由敏感的思维编织成的一个个好梦。不知是否和这一因素有关,那位干姐在结婚以后,不久就患肺病死去,连生命的结局,竟也和《红楼梦》中的人物相同。现实生活中的这个悲剧,也会令同样敏感的孙犁感到惆怅的吧! 一般地说,孙犁对他童年接触过的女孩子,都留下了较为亲切、清晰的印象。除了这位干姐的故事,我们还从他的笔下得到一个远房妹妹的故事。那是在东辽城,在他还上初级小学的时候,也一并补叙在这里吧。 他们住在同一条街上,又是一位“性格温柔,好说好笑,和我很合得来”的女孩子。他们在过年时玩的“撞钟”游戏(即用铜钱在砖墙上撞击,远落者投近落者,击中为胜),已使一面墙“弹痕”累累,刻下了小儿女的无限情趣;至于他们一同养蚕的事,那更是用两双辛苦的小手,去共同编织一个美好的梦了。 在北方的春天,当田间做为地界的桑棵刚长叶子的时候,儿童们的养蚕事业便开始了。因为北方桑树很少,他们只能在一个小纸盒子里养上几条蚕,希望它们吐出的丝,能够结成一片薄薄的“绵纸”,好去垫他们的墨盒。这事业不大,在孩子们却看得庄重,因为这关系到要把他们的愿望变成现实。何况,蚕儿又是那样娇嫩,常常是“喜剧还没演到一半,悲剧就开始了。蚕儿刚刚长大一些,正需要更多的桑叶,就绝粮了,只好喂它榆叶。榆叶有的是,无奈蚕不爱吃,眼看瘦下去,可怜巴巴的,有的饿死了,活下来的,到了时候,就有气无力地吐起丝来。”在这艰难的事业中,孙犁和这位远房妹妹的蚕,放在一处养。她答应,她的蚕结出丝来,也铺在孙犁的墨盒里。“她虽然不念书,也知道,写好了字,就是我的锦绣前程。”像别的孩子一样,她也只收获到一片薄薄的绵。她就献出这片薄绵,去帮助织造童年伙伴的锦绣前程……等到孙犁年老回乡,再次看到这位远房妹妹的时候,已经几乎认不出她来。她患过多年淋巴结核,脖颈和胸前留下了一片伤疤,同时性格也由“温柔”变得泼辣,人称“不好惹”。 对此,孙犁发出了这样的感慨:“不要责备童年的伴侣吧。人生之路,各式各样……美丽的梦只有开端,只有序曲,也是可爱的。我们的童年,是值得留恋的,值得回味的。”“她对我,也会是失望的。我写的文章,谈不上经国纬业,只有些小说唱本。并没有体现出,她给我的那一片片小小的丝绵,所代表的天真无邪的情意。”这位远房妹妹和上面讲到的干姐,还有一位盼儿,都给孙犁的童年留下了美好的记忆。人们会发现:这位曾因长于塑造妇女形象而称誉文坛的作家,原来从童年时起就对他的一些小女伴怀有深刻而友善的印象。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在他的笔下看到这类小男伴。同样有个性和有斤两的小男伴,也许在今后会从他的笔下降临?不过,即令真是这样,那也是迟到的了。曹雪芹在《红楼梦》第二回里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看起来,这位作家在后来者中也不难找到同调。 再回过头来说安国吧。孙犁在这里度过了很有意义的两年,他所在的高级小学,位于城内东北角,那里原先是一座文庙。学校的设备也还完善,特别是阅览室里有许多“五四”前后出现的新的期刊,如《东方杂志》、《教育杂志》、《学生杂志》、《妇女杂志》、《儿童世界》等等,以及许多新文学作品(尤其是文学研究会作家的作品),如叶绍钧、许地山、刘大杰等人的小说,使他“眼界大开”。在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大潮掀起之后,它的汹涌澎湃的激流,终于越过城市的高墙和田间小路,涌向这个小小的县城来了,这使孙犁有机会在小学时代就受到了“五四”进步思潮的启蒙教育。安国县高级小学的功课,却不令孙犁感到兴味,“学校的教学质量,我不好评议,只记得那些老师,都是循规蹈矩,借以糊口,并没有什么先进突出之处。”这样,老师也就不大受到尊重。因为校长和几位老师都姓刘,学生就都给他们各起绰号,以示区别。教孙犁国文的老师叫大鼻子刘,有一天上课,他叫学生们提问,孙犁问:什么叫“天真烂漫”?他笑而不答,使孙犁莫名其妙。直到后来孙犁也教小学,才悟出这是教员的滑头,就是他当时也想不出怎样解答。 父亲一直想着让孙犁考邮政。后来,一位青年邮务员分配到安国县邮局,父亲就叫孙犁和他交好。在他公休的时候,孙犁常和他到城墙上散步。他好像并不鼓励眼前的小伙伴谋得邮政的职业,相反,倒是常常感叹这一职业的寂寞,枯燥,远离家乡,举目无亲……父亲还请了一位老秀才,做孙犁的课外老师,专门教他念古文。他教孙犁念的是一部《古文释义》,还在集市上代买过一部《诗韵合璧》,想让孙犁攻习。时代不同了,老秀才已成背时人物,失了先前的精气神。孙犁看他走在街上的那种潦倒状态,以为古文是和这种人物紧密相联的,实在鼓不起学习兴趣。这样,他教的《古文释义》没有给孙犁留下多少印象,那部《诗韵合璧》也被丢到一旁去了。 两年后,孙犁到了保定,母亲和表姐也搬回原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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