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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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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那一堆人群,越聚越多。白石隔着街市,观望着,只见不断有人从人群的里层往外挤,腋下夹着一张报纸,满头大汗。挤出的人一展开报纸,人们呼的一下围了上来,伸长着脖子,急切地看着报纸上刊登的日本投降的最新消息。 在晴朗的天空下,迎着雨后夏日灿烂的阳光,白石兴致勃勃,来到了六部口、新华门、天安门,到处是欢乐的人群。时候已经不早了,夏文珠担心老人太累了,便劝老人返回休息。 画室里还挂着他前几天画的《毕卓像》 毕卓,晋朝人,少年时好饮酒,常常酩酊大醉。但是,在民间流传的传说里,这个人十分可爱。他官到吏部侍郎后,不肯贪赃枉法,无钱买酒,只好夜间去偷邻居家的酒,醉后被人捉住,天明一看,竟是毕吏部,因而传为千载佳话。 这个故事,是他十多岁时,他的祖父给他讲的。后来年岁渐长,听到有关毕吏部郎的轶闻轶事多了,甚至于同一件事,有不同的说法,象一颗钻石,有多少个面,就有多少色彩,各具特色,斑斓多姿。 而他的这幅画,把毕卓醉后的神态:微红的面部,似睁似闭的眼睛,精妙地描绘了出来。而且,画上那题款,更是别有深意: 宰相归田,囊底无钱,宁肯为盗,不肯伤廉。宁肯为盗难逃,不肯食 民脂膏。 今天,在庆驾胜利的欢乐日子里,看着这幅画,他笑了,似乎那毕卓也陶醉在胜利的欢乐之中。 午饭过后,一些朋友,侯且斋、董秋崖先后而至。他们刚落座不久,余惆也接踵而至。 白石一见他们到来,象是久别重逢,十分喜悦。他挽起袖子,从夏文珠手中接过茶壶,逐一给大家斟茶。 “八年啊,真是苦到了头了。”侯且斋仰靠着椅背,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齐老先生,你这八年是怎样过的啊?” 白石苦笑了一下,眼睛湿润了:“一言难尽,好在一去不复返了。” “他比我们强,泼墨丹青,寄情于斯啊!”余倜感慨了起来。 “那也实在是件苦痛的事。你看这毕卓,”白石指着那幅《毕卓像》,自嘲地说:“没有这样的体验,是画不好毕卓的,是吗?秋崖老兄。” 董秋崖总是微笑着,点点头。因为胜利了,他即将与他的亲人们团聚了。他当然难以抑制自己的喜悦之情。 白石趁着他们谈兴正浓,便悄悄退了出去,来到厨房,问夏文珠:“有什么好吃的,还有酒吗?让我们高兴高兴。” 夏文珠笑了笑:“还有两斤白干。啤酒中午你吃了,还有瓶。” 白石忙从口袋里取出一把钱,交给夏文珠,说:“你去筹办吧,最好快一点。” 夏文珠收起钱,点点头,拎着菜篮子出去了。 夏文珠是他的朋友介绍来照顾白石的护士。她聪颖、机敏、善良、忠厚。来到这里没有多久,很快地适应了环境,适应了白石的生活和工作的习惯。 她默默地、勤奋地工作着,为她敬仰的这位艺术大师创造尽可能好的创作、生活条件。她的幸福,就是老画家对她辛勤劳动的赞许,对她聪敏、好学的褒奖。 她知道这胜利的消息,给予白石带来多么大的欢乐!她愿意用自己的劳动与汗水,把这欢乐的气氛,渲染、安排的更加浓重、更加富有色彩。 酒菜很快做好了,她站在门口,示意了一下白石,白石马上出去。 “是不是马上就开始。”她问。 “做好了?做好了就搬来。”白石高兴得象个小孩子,回到画室,对大家说:“今天欣闻大地重光,人生一大快事,请诸位小酌几杯如何?” 他话音未落,夏文珠笑吟吟地摆上了酒具、碗筷。侯且斋站了起来,高声地说:“这酒得喝,大家都不必客气了,我带头。” 酒菜十分丰盛,大家入座后,边吃边聊,一直到了掌灯时分。 白石今天喝得特别多,话也特别多,好象要把蓄积在胸中八年的话,今天一古脑儿地全倒出来。 喝完了几杯白酒,他取过大杯子,自倒了半杯子的啤酒,边喝边走到画案前,注视了一下案子上展好的宣纸,提笔乘兴地写了一首诗: 柴门常闭院生苔, 多谢诸君慰此怀, 高士虑危缘学佛, 将官识字未为非。 受降旗上日无色, 贺劳樽前较似雷, 莫道长年亦多难, 太平看到眼中来。 他又恢复了卖画刻印的生涯。这是一九四六年的年初。 琉璃厂一带的南纸店,重新挂出了他的润格。他的第五个儿子良已,就读于辅仁大学美术系。他聪颖好学,平时,常常站在白石的身边,看老人作画;白石也悉心指点笔法,他专心领会,所以,他的作品,日见进益,朋友们见了,都十分高兴,夸奖他”青出于蓝”。 到了十月,北京的初秋,天高气爽,晴空万里。在四子良迟和夏文珠的陪同下,白石以八十六岁的高龄,乘坐飞机,前去南京。 这次南行,是八年抗战后的第一次。日本投降后,南京方面来人,请他南下一游,参加中华全国美术会为他举办的他的作品展览。先南京,后上海,而参加上海的画展,还有浦心囗,张半陶。 南下之行,白石高兴的不只是他这八年间的创作能与世人见面,而且他也想见见久违了的许多朋友,特别是要了却一桩心愿,探探与他心心相印、而从未谋过一面的“第五知己”朱屺瞻先生。 一提朱屺瞻,白石平静的心田就泛起了波澜,久久难以平静。他们之间的忘年之交,开始于一段十分有趣的佳话。 数年前,朱屺瞻前去拜访徐悲鸿先生。在徐先生的画室里,他见到徐先生一幅马图的右下角,有一方朱红的名章,刚健粗犷,气满力雄。好画名印,深深地吸引着年轻的朱屺瞻。他凝视着这方印章,从布局、章法、进刀,都一一仔细地观看了好久、好久。当他的目光转移到室内挂的其他几张画时,也见到了图上同样风格的印章。 镌刻者是谁呢?“这方印章出自何人之手?功力不凡啊!”朱屺瞻惊讶地赞叹着,转向徐悲鸿。 徐悲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顺着他的指头看了一下,笑着说:“这是齐白石先生的印。你认识他吗?” “原来是他老先生的印,怪不得这样的传神。不过,我没有见过他。” 一提起白石,悲鸿的脸上,显现出光彩:“这可不是一般人啊。白石的诗、书、画、印,独树一帜,白石涛、朱耷之后,没有第二个人能赶得上他了。林琴南先生看了他的画,有‘南吴北齐,可以媲美’的评价。不过,我看他的画,在许多方面,成就在吴昌硕老先生之上,当然,吴先生也是当代的绘画大师。” 朱屺瞻没有插话,静静地听着徐悲鸿说。 “他可贵之处,在于他永无止境地探索,追求形神兼备。他曾说:‘作画要形神兼备,不能画得太象,太象则匠;又不能画得不象,不象则妄’,‘我画实物,并不一味求形似,能在不求似中得似,方显出神韵’,‘作画好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你看过他的虾图吗?”徐悲鸿看了一眼朱屺瞻说:“那上面有首诗;‘写生有赖求形似,不厌声名到老低。’他一生孜孜不倦,在进击,在探索。要论正宗,中国传统的文人画,白石承先启后,开辟了一个新的境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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