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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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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瘦个子的忙翻译说:“这位是日本朋友佐藤先生,他从东京来,专程拜访您。” 那日本人又说了什么,翻译点点头,接着说:“他是搞艺术的,对中国画有研究,他很欣赏齐先生的绘画,这次来北平,把市场上的全部你的画,都买了,今天特意来探望你。” 那日本人不知懂不懂中国话,一面看着翻译说,一面向白石竖着拇指。 白石严峻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他请他们坐下,冷冷地问那翻译:“他来这里有什么事?” 翻译把这话说给那日本人听,日本人忙操着生硬的中国话说“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想见见,见见。中国有句古话,一睹丰采,我是来看先生丰采的。” 白石没有说什么,只是请他们用茶。 佐藤又笑吟吟地说:“先生现在还作画呜?我们日本国民很喜欢齐先生的画。你到日本,一定能竞选个议员。” 翻译把这些话一一翻译了过来。白石一听笑了笑,淡淡地说:“多谢贵国民众对我的推崇。” 当翻译把这话讲给佐藤听时,佐藤高兴地说:“我国国民见过你的画,可没有见过你本人。”说着,示意了翻译一下。 翻译马上取出了照相机,佐藤立即跳到了白石的身边,还未等白石反应过来,那照相机上的闪光灯,已经一闪一灭了好几次。 照完了相,两人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与白石道别,走了。…… 谁能料到,他们竟是采取这样的鄙劣手段,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白石的内心升腾起一股难以压抑的受人愚弄、欺骗后的愤慨。他的脸由涨得红红的变成铁青,渐渐的变为苍白。 齐如山知道白石此时此刻的心情,不想再说下去了。七十多岁的老人,他不愿让他受到太大的刺激。但是这件事关系太重大,而且处于中日关系这样一个重大的时刻,画展在日本又成为一件轰动一时的大事,他是不能不告诉白石的。 “以后呢?你接下去讲。”白石语气冷静而坚定。 “以后的情况,你就可以想象了。”齐如山说:“那个佐藤利用这个画展,大肆宣传他和你的关系如何如何密切,你是如何如何的尊重他,关心他。更可恨的是市肆上的不少假画,他当作真品全数买了,带回国展览。一些日本的名画家、美术史家已经看出其中的假画。” 听到这里,白石苦笑着说:“这假货竟然还能出国?可见这佐藤也是无知到了极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齐如山没有立即回答,低首沉吟了良久,慢慢地说:“这人嘛,听说有些背景。他是情报部门的人,据说是关东军的谍报员。” “我猜也是。正直、善良的日本人,是不干这类事的。”白石语气坚定、自信。 “不过话又说回来,会不会有人说你与敌人勾结呢?特别是在国内?”齐如山不安地问。 白石思索了一下,泰然处之:“这我想过。我虽是个没有能力的人,但多少总有一点爱国心。假使愿意去听从敌方人员的使唤,那至少是对不起我这七十岁的年纪了。” 说到这里,他脸上显得异常的庄重、严肃,神圣而不可侵犯。 齐如山离开时,他特意送齐如山到大门口,他内心里十分感谢这位朋友对他的关怀与信任。他深情地对齐如山说:“十分感谢你把这重大的消息告诉我。我活了七十余岁,没有做过一点对不起国家和民族的事。过去是这样,今后也是这样,这一点,请你放心好了。” 送走了梅兰芳,他想,对抗这黑暗的势力的唯一办法,只有把自己隔绝起来。不是至亲好友,谁来了也不见。他想把大门安上铁锁,昼夜关着。门里面再加上一把锁。 这是他与齐如山交谈后,心中萌发的第一个防范措施。他把宝珠叫了来,要她让门人赶快找人安锁,今天晚上必须安好。 宝珠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突然和紧急,惊愕地望着他。只是等他有些生气地催促着她的时候,她才匆匆地出去找人安锁了。 从此,齐家的大门终日紧闭着。客人来访,门人问清了姓名、什么事之后,去告诉白石,白石听到是熟人,还要亲自出来,从门缝里看清了来人,同意见,才开门,请人家进来。不想见的,他站在那儿一声不响,由门人回答说:“主人不在家”,不给开门。 闭门拒客,他是有难言的苦衷。因为这是他在这样险恶的形势下,能够捍卫自己权益和安全的唯一措施。虽然每天来访叩门的人不少,他常常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笔,跑去从门缝里看看,然后决定接不接见客人,空耗了不少时间,不过这多少也给他带来一点的安宁与宽慰。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白石接到一封信,是张次溪写来的。信上说他到齐家拜访,门被镇上了。他轻轻地敲了几下,听到里面有些动静。 “找准?有什么事?”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找齐先生,看看他。”张次溪就着门缝往里看。 “不在,出去了。”那女人远远地站着,说完在里走了。 张次溪急了,又重重地敲了几下门,女仆却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他无可奈何地等着。忽然听到白石的小儿子跑了出来,小声说:“我爸爸在画画呢!他不见客人。” “连我都不见?”张次溪隔着门缝间。 那孩子摇摇头,天真地指着门上的锁,说:“这锁我开不了。” 张次溪生气地走了。 张次溪生气地来信问老人,这是怎么回事? 白石一看来信,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提笔写了回信,信上说:“……从来忘年之交未必拘于形迹,嬉笑怒骂,皆有同情,是谓交也。 一访不遇,疑为不纳,吾贤非也。一函不复,猜作绝交,吾贤尤非。虽往 返有年,尚不见老年人之心,猜疑之心长存,直谅之心不足,吾贤三思。 ……” 三天后,张次溪高高兴兴地来到老人这里。白石亲自开了门,高兴地拉着张次溪说:“你又不是外人,下次来时,只要听到门内我的脚步声音,你高声报名,我知道你来了,就开门接你。免得你伏在门缝上,悄悄窥探。”说着,两人开怀大笑了起来。 到了画室,落坐后,张次溪不明白地问:“为什么把大门锁上,夜晚还可以,白天多不方便!不是有门人吗?” 白石听他一问,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叹了一口气:“这也是逼出来的。”接着他把半个月前,齐如山告诉他日本画展的事,简略地告诉了张次溪。 “我知道这要得罪亲朋好友的。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只好这样。”白石说这话,口气中隐隐流露出悲凉。他只有用这一把锁,把他同这罪恶的世界隔绝开来,虽然难免会招致人们的不满与误解,可还有更周全的办法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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