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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铁珊、公甫高兴地跳了起来:“那就举行拜师礼吧!”说着,他指指肖芗陔背后的孔圣人牌位说:“就在孔夫子面前拜师吧!”

  “不慌,不慌!”肖芗陔直插手,“读书人的先圣孔丘,木匠的祖师鲁班,而画苑的鼻祖却是吴道子。”他挽起了袖子,走到画案前说,“待老朽画幅吴道子,挂起来,再行拜师仪式,何如?”

  阿芝兴奋地说:“先生如此厚意,弟子将来定当重报。”

  “报不报,无所谓。只要能为中国画苑增添新的光彩,就是最好的报答。”肖芗陔说着,展纸、提笔。只见他看了一下纸,便胸有成竹地在纸上运笔,简洁的几个曲线勾勒,纸上出现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头部。接着,几笔飘动的线条挥洒,人物的身体、衣服出来了。他放下笔,左右看了一下,又提笔在头发上加了几点,然后嘱咐公甫将画挂在北面的墙上。

  这就是吴道子,肖芗陔心中的画圣。拜师仪式就这样开始了。

  齐伯常知道肖芗陔收了阿芝为门生,认为是齐家的大喜事,特在前厅排下宴席,款待他们。

  伯常异常高兴,开怀痛饮,话也多了起来。他侧过身子,神秘地附着肖芗陔的耳朵说:“你收徒弟,不怕将来人家夺了你的饭碗?”说毕,笑得前情后仰。

  肖芗陔一听,也哈哈大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自古而然。哪有怕去饭碗之理?丢了,就找你要饭吃。”大家发出一阵欢笑。公甫激动得几乎流出了眼泪。

  “不过,话又说回来。绘画就怕泥古,守着老祖宗的衣钵,没有创新,那就灭绝了生气。”他看了阿芝一眼,“八大山人的山水蜕变于董其昌,髡残是元代吴元望、王蒙风格的演化。通济虽然没有脱离元人的笔墨境界,但有自己的个性。”

  “那是,那是。”齐伯常赞许地点点头,深有感触地对阿芝说:“先生这些至理名言,你要好好记住才好。”

  饭后,阿芝到了肖芗陔住室,肖芗陔从行筐里取出一卷画稿说:“这是我平时临元人、宋人、明人的墨迹,你拿去看看。我一直珍藏,从不示人,你是例外了。”他沉吟了一下,又问:“你见过文少可呜?”

  “没有。不过早就听说过他的大名。”

  “那好。他是我的莫逆之交。画像的功力不在我之下。什么时候,我约个日子,到他家去会会。”

  半年以来,肖文两人对阿芝十分器重,把自己历年珍藏的许多名家如马远、吴镇、方方壶、徐青藤、石涛等人的摹写本都给阿芝学习。阿芝第一次见到这许许多多绚丽多姿的画本。他白天做木工,晚上就躲到室内,潜心临摹。

  肖芗陔知道阿芝学画的时间不短,但是未得到行家的指点,对于绘画的基础知识,知道得很少。就从画笔的选择与使用、墨与颜料的调制和性能的掌握等等讲起。肖芗陔讲的最多的是人物画要传神的问题。他对于东晋著名画家顾恺之提出的“以形写神”的看法,崇拜得五体投地。

  一天,看过顾恺之《洛神赋图卷》之后,时间还早,肖芗陔兴趣正浓。他拉着阿芝坐下后,问:“你看过郭若虚的《图书见闻志》吗?”

  阿芝摇摇头。

  肖芗陔说:“这本书里讲了这样一个有趣的故事。唐朝郭子仪的女婿赵纵,分别请当时著名的画家韩干,知道韩干吗?”

  阿芝点点头:“他画马画得最好,是吗?”

  “对!”肖芗陔接着说:“还有周昉,也是一个有名的画家,他们两人给自己画像。后来,郭子仪的女儿回来了,郭就把两幅画像拿出来问女儿,这是谁?女儿说:‘赵郎也。’又问她哪一幅最象?她说。‘两画皆似,后画尤佳。前画,(就是韩干画的)空得赵郎状貌;后画,(就是周昉画的),兼移其神气,得赵郎性情笑言之姿’。这就是以形写神的问题。可见一个好画家,不仅要求形貌逼真,主要的要达到内在精神的酷似。”

  “那怎样才能做到内在精神的酷似?”阿芝问。

  肖芗陔说:“这个问题很复杂,除了技法功力,也就是艺术的表现手段外,细微地观察对象,善于捕捉事物的主要特征,是十分重要的。”

  阿芝不住地点着头,一一默记在心。自从拜肖先生为师之后,他才深深地感到,自己过去十多年,只是学了些皮毛;中国绘画的深厚艺术传统,今天才算多少接触到了一些。夜阑人静,临摹几卷之后,他常常默默地坐着,思索着肖芗陔的话语,回顾自己走过的道路,他感到现在心里明亮多了,开阔多了。

  清明过后,他挑着工具箱到赖家拢,继续去年年底尚未完成的本工活。白天干活,晚上回不了家,就住在赖家为他准备的东厢一间屋里。这里有宽大的桌子,有灯。所以,晚饭后,他就取出纸笔墨砚,按照肖芗陔的指教,伏案作画,直至深夜。天长日久,主人家见他屋里常常半夜明灯不息,不知他在干什么,有些纳闷。

  一天深夜,女主人悄悄移步到窗前,透过小孔,只见他原来在潜心作画,很是惊讶。她想不到这个小小年纪的木匠,竟会画画;而且画得这么专心。第二天,等阿芝干活去了,她拉着丈夫,来到阿芝房间里,左瞧瞧,右看看,在枕头边发现了阿芝画的画稿。有人物,有山水;工整细致,十分精美。赖家主人赞叹地说’

  “想不到他还有这么一手。过去听说他多少会画;不过画得这么好,没想到。”

  “那你就请他画一两幅吧!”女主人恳求地看着丈夫,“反正给些钱。”

  “试试看,同他谈谈。”

  没过几天,艺术匠花雕得好,画更画得好的消息首先在全村的妇女中间传开了。于是来赖家求画的客人,络绎不绝。

  一天,女主人对丈夫说:“请寿王爷画个帐檐,要等上一年半载,还不知什么时候画成,我们把竹布取回来,请芝师傅给画算了。”

  阿芝一旁听着,觉得这“寿三爷”的名字很熟,好象是杏子鸡马迪轩的连襟,姓胡,但没有会过。

  早饭后,阿芝正在后院于活,赖家主人急急忙忙跑来找他:“寿三爷来了,他很想见见你,你快去吧!”

  阿芝放下活儿,回到屋里换了件衣服,跟着主人,来到客厅。只见正面的一张八仙桌左边,端坐着一位约五十多岁,穿长衫戴礼帽的人。他知道这一定是寿三爷,没等主人介绍,他一步上前,行了个礼,喊了一声;

  “三相公,请受礼。”

  寿三爷赶忙站起来还礼,谦恭地说:“不必客气。你的邻居马家是我的亲戚,都不是外人。我常到杏子坞去,村里的人都称赞你,只是你经常在外干活,没有会过,今天在这里见了,算是我们有缘分。”

  阿芝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寿三爷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接着说:“你的画,我也看过了,大有造就。”又问,“家里有什么人?”

  阿芝一一作了回答。

  “读过书吗?”

  “跟外公只读了半年,家贫,上不起,不读了。”

  “你外公是谁?周雨若?”

  “是的,”阿芝说:“后来,就自己学,一直没停过。”

  “现在还愿意不愿意读读书、学学画?”寿三爷探问。

  “愿意倒是愿意,就是家里穷,没有办法。”说着,阿芝的脸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愁云。

  “那怕什么?只要有志气,一面读书学画,一面卖画养家,也能对付得过去。”寿三爷宽慰着阿芝,“这样吧,你假如愿意的话,等这里活儿完了,就到我家里来谈谈。”

  阿芝异常的兴奋。“一面读书学画,一面卖画养家”,这是多好的一条道路。他怀着十分感激的心情,向寿三爷深深一躬,真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

  这次意外的会见,给了阿芝一个新的转机。他当时做梦也没有想到,这对干他以后的人生道路、艺术生涯,会具有这么大的决定意义,会有如此深远的影响。

  他跑回家,兴奋地把这一切,源源本本地告诉了家里。父亲、母亲知道他对于绘画艺术的追求已经到了如痴如狂的地步,似乎成了他的全部生活内容,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寿三爷这样的器重他,说明他的技艺已经达到了一定的水平。如是,他们都同意、都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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