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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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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与赵老师的交往中,我了解了更多的他的个人经历。“文革”中他一度成了审查对象,被终止了播音工作,不能与妻子团聚,几乎隔离式地独自伺弄着十几头猪。除了养好猪,还能有什么其他更好的精神排解吗?夜晚,望着星光闪烁的天空,自称“虽非栋梁材,亦非寻常木”的他如何设想自己的未来,或者敢有什么设想吗?二十几年后的今天,他成了公认的权威,受到全国观众的尊敬和信任。但他并不是人们传说中的中央电视台的台长,甚至连组长都不是。有时,他似乎只是位普通的中年人:一丝不苟地工作,谨慎小心地处世。那是一代人的生存哲学,与他们年轻时所经历的多种运动,特别是宣传机关格外复杂的风风雨雨,紧密相关。我开始理解这位赵老师了:发这些直白的感叹又有什么意思?还是多谈谈生活中美好的一面,继续讲养猪的故事吧——那些猪长得真壮啊! 自嘲,是老赵和我特别喜欢的幽默方式。有一次,国际象棋冠军谢军来做嘉宾,介绍她时,我开玩笑说:“谢军这么聪明,大概是因为脑袋特别大,容量也就大,”转身看到赵老师,我发现他的脑袋也不小。老赵嘿嘿一笑,说了一句:“脑袋大,里面东西的质量可不一样。” 赵老师为人宽厚,有时候我这个小辈开他几句玩笑,他也不介意。一次去内蒙古拍外景,有一组他与我骑马的镜头,他偷偷把自己的马缰绳塞到我手中,说:“杨澜,抓牢点儿。我太沉,这马已经有点儿不太乐意了,万一它走着走着突然撒开腿跑起来,我这把老骨头岂不要被摔散了吗?”这时摄像师已把镜头对准了我们,赵老师没事儿人似的,神态自若地看看蓝天、草原,指指点点,好像非常悠闲自得的样子。我当时差点笑出声来。于是,在演播室录像时,我便故意开个玩笑,请他向现场观众谈谈骑马的感受。赵老师也真诚实,老老实实地说:“我当时看见了这么美的景色,想起马玉涛唱过的‘马儿哎,你慢些走,慢些走’,我怕摔下来,所以心里直央求那马:‘马儿哎,你可要再慢些走,再慢些走啊’。” 减肥,是个时髦的话题,我们主持《正大综艺》时也常提起它。每当这时,体型微胖的赵老师总少不了自我检讨两句,说自己不常锻炼,又经不起美食的诱惑等等。有一次,他给观众讲了个故事,说的是有一个人终于下决心减肥,便向医生请教方法。医生说:“这个好办,一天只吃两片面包就行了。”过了几天,这个人又跑去找医生,问:“您说的两片面包,是饭前吃,还是饭后吃啊?”我和观众们听了这个故事,当场笑弯了腰,连摄像师们也合不拢嘴。我转身看赵老师,他倒绷得住,一脸诚恳迷惑的神情,好像进入了角色。我不禁更加佩服这位搭档,当下建议他以后可改说相声。不过,他的冷面滑稽究竟误导了一些观众。不久,赵老师收到了一封观众来信,那位观众一本正经地请教他:“您的故事还没说完呢。那两片面包到底应该饭前吃,还是饭后吃啊?”——我们哭笑不得,不知道这位仁兄是真的没有幽默感呢,还是借这封信来使整个故事更幽默呢? 赵老师说起吃,总是津津乐道的,不过,在自嘲之外,他却另有深意。他如数家珍般地道尽老北京的小吃,是想让讲究“美食文化”的人们别只把眼睛放在引进各式“洋餐”上,还要注意继承、发扬民族的传统食品,并推而广之,弘扬中华民族的文化。我记得一百九十九期《正大综艺》是从赵老师抖空竹开场的。这木制的小玩艺儿,是他少年时代最喜爱的游戏之一。当年,抛出长线,抖响空竹,是他与小伙伴们每年春天必行的“仪式”。现在的市场上已寻不见这样的老式玩具,为了录像需要,赵老师坚持要找一个空竹。他说:“不是我怀旧,而是想说明:好些民间的玩艺儿应该保留下去。 今天的孩子们有各种昂贵的玩具,但孩提时代的快乐是花钱买不来的。我更希望孩子们在大好春光里到户外去,抖抖空竹,放放风筝,和大自然多亲近亲近,而不是躲在房间里玩电子游戏机。”最终,制片人在一个杂技团里借到了一只空竹,它已经裂开了一条大缝,大家只好用透明胶带把它勉强“包扎”起来,并一再嘱咐赵老师:“您可别抖得太狠了,不然就散架了。”赵老师痛惜地摇了摇头,对我说:“再过几年,恐怕连杂技团都没有这样的玩艺儿了。” 赵老师常对我说:“一个中国的主持人,如果不热爱、不了解自己国家的文化,那是很可悲的。” 我非常钦佩赵老师的古文功底。唐诗宋词,乃至《说文解字》中的一些段落,他可信手拈来,且用得恰到好处,而中国文化传统中的一些思想也根深蒂固地植于他的生活之中。他曾抄录给我宝光寺内一副对联:“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实际上,宽厚待人,不恃才自傲,正是他的处世准则。 要知道,主持人这一行中,为争出风头,或为区区排名之类的小事,明争暗斗的不少。有经验的主持人都分得清舞台上哪个位置的光线漂亮,哪个摄像机机位正,哪个麦克风混响好,而有些人专在这些事上动小脑筋。赵老师却从不计较,而且不忘提携我们这些小辈,带动相互配合的团体精神。比如主持一些大型活动时,有的主持人声音宏亮,而我没有经过发声训练,如果一味地跟着别人一起“喊”,声音就会很难听,而且嗓子一会儿就会暗哑。每到这种时候,赵老师总是一边请其他主持人略微把“调子”降下来一点儿,一边纠正我的发音方法,还会关照音响师把个人的音量、音频等加以协调。 在与赵老师搭档主持《正大综艺》两年半的时间里,我从这位“大叔”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我明白了,要确立一个主持人的形象,相貌气质固然重要,知识储备、头脑灵活固然关键,但最要紧的是内心的修养和人格的健全。 蒋子龙先生写过一篇短文,说赵忠祥与我的组合开辟了“老少搭档”的模式。说这样的组合亦庄亦谐,相得益彰,保证了最大限度的观众群。我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但有一点,他没有提到,就是为什么两个经历、形象上有很大反差的人能很快地达成默契与和谐呢? 说起来,也不神秘。我个人认为,原因在于我与赵老师在人生及处世上有许多不谋而合之处。比如,我们都相信生活应该是积极认真的,真善美终究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虽然社会中有不少阴暗面,但这不应成为我们怀疑一切、消极颓废的理由;我们也相信,踏踏实实的努力才是成功的捷径,投机取巧或许能换来一时的荣耀,但终究经不起时间的考验。赵老师喜欢看武侠小说,带动我也成了金庸迷。扎实稳健、厚积薄发的“少林、武当”型的正派功夫,常使我们向往,撒毒药、放暗器之流的邪门法术,会让我们皱眉。或许,这样的喜恶之情,正是我们追求主持风格时所持的态度? 台上台下,我都称赵忠祥为“赵老师”,这是极自然的称呼。虽然如今“老师”的称呼泛滥,几乎成为电视中对长者的普遍尊称,但在严格意义上,赵老师的确是我的师长,这是不容置疑的;不,应该说是良师益友才更准确。 此刻,赵老师在做什么呢?是被请去筹划新的节目,还是偷得片刻闲暇,在家铺纸泼墨,画他最拿手的小毛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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