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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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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的战役】 §5月8日 星期日 妈妈,今天这篇日记是写给你的。 今天是五月的第二个星期日,在国外,是传统意义上的母亲节。 国内这几年也流行起过这样的节日了,而且就像圣诞节似的,越过越热闹。倒是给花店和大大小小的商场增加了不少推销商品、猛做生意的机会。可是对于儿女们来说,除了买,点礼物给父母感谢养育之恩外,又有什么更好的表达方式呢? 我也不例外。赛陪我去给你挑的礼物是一个纯金的小挂件,一条金色的小狗。 狗,是你的属相。今年是你的本命年。你已经走过一个甲子的岁月变换了。送一件纯金的饰品给你,是我们的一份孝心。你不必介意我们花钱,更不必心疼它的贵重就不把它戴在身上。我希望你能常常戴着它,更希望这金饰真能祛邪避灾,在以后的岁月里,在我远离你的日子里,都能保佑你平平安安,健康,快乐。 只是除了礼物,我还想给你写点什么。 我总是忙,很少有大段的时间可以和你从容地聊聊。回上海后,和你一起住了五年半,但在上海的时间也不多,即使在,也是早出晚归的,难得和家里人照面,拍起戏来更是十天半月的不着家。现在搬出来一个人住了,和你相处的时间就更少了。所以今天就写几句,也算是一份交流。 不过写了,又不会给你看。只是我心安罢了。记得当年我因演《人到中年》的成功而荣获金鸡奖的最佳女主角时,有记者采访我,要我谈感想。我当时就说,我认真地做一切,仅仅是为了我的母亲,只要她能为我的成功感到自豪,我的人生就有一份自慰。 这不是冠冕堂皇的空话,这是我一生的心愿。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妈妈很不易。父亲被划成右派后,他几乎就不再能回我们这个家了,顾不了我们。后来,他又过早地走了。是你顽强地独自支撑这个破碎的家,把我和妹妹养育成人。 你总是努力给我们安全感,不让我们感到做我们家的孩子和做别人家的孩子有什么的不同。一派天塌下来,你会顶着的态度。这其中的艰辛,只有我们才知道,根本无法向外人一一道明。 你也从没想过要向谁去诉苦。你无怨无悔,因为你的信条就是“为他人活着”。你们那一代人的价值观念和陆文婷是很相似的。我一直对人说陆文婷身上有很多我母亲的东西,我演她其实是在演一个很熟悉的人,所以我演好了。 事实如此。 蚂妈,我爱你,也深深地理解你。所以我特别不敢也不想让你失望。 其实就在给父亲送殓衣的那天,我在龙华火葬场的门口就下定决心,以后要听你的话,不要给你添麻烦。这以后我做的每一件事,给自己的每一分照顾,都是在想妈妈会不会高兴,会不会减轻了一点她的负担。 还记得那次我不小心把一个手指卡进下水道别断的事吗?那年我七岁,读小学一年级。事情发生后,我没有像一般孩子那样哭着去找妈妈,而是用衣服把手指一裹,就一个人跑医院去挂急诊。身边一分钱也没有,幸亏碰上了邻家大妈借了五毛钱给我, 晚上,你回来看到的是我高举着的缠着纱布的手,是半条被鲜血染红的衣袖。这已是结果。 我从不让你为我承担过程,只让你看到结果。手指折断了是这样,拍片失败了是这样,婚姻夭折了也还是这样。 过程往往比结果更折磨人,更让人痛苦。少让你受一点折磨,少让你看到一点我的痛苦,这是我唯一可以减轻你负担的方法。 虽然我知道,作为一个母亲,你的一颗心总是为我们担忧着,不管知道还是不知道,不管知道得多还是少。可是,我总想,看不见的那种担忧,总比看见了又使不上劲的痛苦好受一点。 可是,也正因为我从不让你承担过程,我们也就失去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母女之间的亲密。 我一直说家里的乖孩子是轮不到我做的,我充其量只是你眼里的一个能干的孩子。妹妹们都比我更听你的话,也都比我更让你少操一点心。你在她们心中也比在我的心中更有权威一些。 我一直是人小主意大。因为在家里我是大姐,就总爱把照顾妹妹们当作自己的天职,从小就养成了凡事自己拿主意的习惯,对你的吩咐,有时就不那么恭顺,不那么一点折扣也不打的就执行。 记得外婆临终的时候说我这样的孩子是不能靠压服的方式管教的,她要你不要和我硬顶。外婆是最了解她的女儿和她的外孙女的,她知道我们两个个性都强,都是有自己想法的人,谁也不那么容易就听从了谁。 妈妈,你是个典型的知识型妇女,你有自己的头脑,对事物有自己的看法。而我也是。 随着我的长大成熟,我们之间相互的依赖少了,相互的碰撞多了。所以我们彼此更像是朋友,那种可以相互砥砺着往前走的朋友。 我们母女的感情是走在另一个层面上的。 正因为这样,我总觉得,我要做的,不是让你在每一件事上对我感到十分的满意,而是每天都能给你一份喜悦,一份信心,让你能为我走过的每一步骄傲。 我要让你骄傲。这是我的孝心,也是我的好强,更是我的压力。 其实,你是个很宽容的人。你从没要求过我一定要怎么样。我长这么大,你从没有打过我,一次也没有。这一点上,你和爸爸截然不同。你对我不是没有期望,但你不刻意。 因为不刻意要我成功,所以当我真的成功了,你也就不那么在意。不管我得了什么奖回来,你喜悦,但你不夸奖我。你认为那是应该的,既然我把演戏当作一份职业在做,我就该把它做好。做不好,才是不该。 这次《股疯》在圈内圈外反响都很大,可你看了我演的范莉对我说:“你不要在外面奇头怪脑的,你以为这样很神气呀?” 你三天没理我。 你不喜欢我这个样子。我知道。可这是我的必需。至少在当时看来,面对那样的电影现状,那样的观众欣赏口味,那是我唯一可能向前走一步,突破一点僵局,作成一点事情的选择。我又何尝不是背水一战,破釜沉舟。 可我不同你争。是不想说,也是不愿强化这种不被欣赏的感觉。 那天和赛说到了这事,情绪激动起来,心情却在刹那间黯淡下去。我猛然醒悟,我淡化这件事,是想不在乎你的想法,可其实我在乎,非常在乎。毕竟,我做的所有的一切,都蕴含着对你深深的爱。 赛安慰我,说妈妈其实什么都知道。他说每次我去领奖,只要有电视转播,你必守在电视机前收看。虽然你没有什么欣喜若狂的表情,但你却会不止一次地对他说:“容儿真的很不容易。她为她得到的付出了太多。” 我的朋友们总是说你好的。每回都是这样,本来是来看我的朋友,只要被你接待过一回,再来都成了来看你的了。连赛都会在长途电话里给你讲好久。国际长途! 他们喜欢你,因为你的和善,你的开明,你的通情达理。你总是为别人着想得多。甚至在父亲这件事上,对当年伤害过他的人,你也总说人家有人家的难处,那种形势下也不得已。 做人要宽容。计较该计较的,不计较不该计较的。宽容和进取兼具的人才能成功,这一点上,你给我的影响很大。 你乐天,不爱记仇。所以赛说你是个“快乐的小顽童”,“一个可以去拥抱的老太太”。 可赛不是你的儿子。他没有这份必须对你有所交代的压力。他无法和我有同样的心情, 我是你的长女。我必须对你有所交代。我总渴望我做到的能比你所期待的更多更好更高。虽然你对我也关注也理解,但不听到你亲口对我说一句赞赏的话,我就总是,心有不甘,就总觉得我得到的荣誉还不够完整。 妈妈,为了能让你以我为荣,为我自豪,也为了我自己那颗骄傲的心,这一场人生的战役,我打得好苦。 赛进来问我有没有给你做生日的打算?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做,还要做得特别。 赛说,这样的话,那天他打算把他的母亲也从香港接来。 这个主意不错。他母亲八十多岁了,也是个非常棒的人。我相信妈妈和她会相互喜欢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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