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荣臻回忆录(55)

五五

　　我们自己从中央根据地出来以后，也深深地体会到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在这方面过去经验教训都不少。如果在创建一块根据地时犯了错误，把打击面搞宽了，为敌人所利用，我们被迫退了出来，以后重新进入再图恢复，往往比创建时还要困难。所以这次东征之前，我们在政策教育上抓得很紧，毛泽东同志也督促得紧。在临渡河之前，二月十日，他还专门给我和林彪发来电报。指示：“政治上解释新策略，着重于对俘虏，对商人，对富农，对小地主。”并询问部队对这方面“具体政策了解如何，即告”。我们在这些政策教育方面，当然更不敢马虎。一九三六年二月，毛泽东同志在延长县古峪村——一方面军司令部即抗日先锋军司令部所在地，召集团以上干部进一步作动员，讲东征形势与任务。明确了东征的任务有三条：一是到外线打击卖国贼阎锡山，并调动他在陕北的四个旅的兵力，借以粉碎敌人对陕甘边区新的“围剿”；二是配合北平“一二九”学生抗日爱国运动和全国反内战高潮；三是壮大自己的力量，促进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实现。

　　先锋军司令部对渡河工作作了充分的准备。在此之前，林彪曾经遵照毛泽东同志的意图到黄河西岸各地进行侦察，开始想由冰上渡河，因为这一年天气回暖较早，黄河提前化冰，遂决定改由船渡。渡河工作，接受了长征的经验，组织得很严密。一军团的两个渡河点都选在绥德以东，沟口附近。强调渡河要有统一计划、统一指挥、统一时间。统一的时间，在当时作到也是不容易的。因为当时指挥员所用的都是作战缴获来的破旧表，快慢不一。那时又不象现在可以通过广播校对时针。所以部队经常为遵守时间是否准时发生争执。有时上级批评下级迟到，下级不服，说照我的表我们还提早到达哩！为了防止扯皮，规定了一项制度：每天定时向上级司令部机关对表。当时，部队中还流行这样一句俏皮话，说，谁的“官”大谁的表准。这次渡河，毛泽东同志和我开了一次玩笑。十九日他向部队发了一个电报：“渡河时间不可参差，一律二十号二十时开始，以聂荣臻之表为准。”我的一只旧表居然成了这次渡河时的标准表了。

　　渡河前夕，一军团隐蔽集结在黄河西岸沟口附近。秘密而紧张地做好了渡河前的准备工作。所有集结和开进地域都封锁消息，部队行动一律在夜晚进行，对大的居民点，都是绕道通过。二十日晚二十时，准时地展开了敌前偷渡。二师五团是这次渡黄河左翼的先遣队。先遣队先将小船由通向黄河的小川里悄悄地划出来，划到了水深处然后人乘上去直奔黄河中流。当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见人影绰绰，大家都压低嗓音说话，显得很肃静。只听见黄河咆哮和河里冰块撞击木船的声音。木船渐渐划向对岸，划着划着，突然对岸发出了一阵猛烈的枪声。战斗打响了，偷渡变成强渡，木船也加快了速度，很快靠岸了。我们冲上去，手榴弹加拼刺刀，敌人的河防被突破了。

　　渡河成功后，我们立即发布了西北革命军事委员会“东进抗日及讨伐卖国贼阎锡山命令”，通电全国。

　　渡河部队于二十一日拂晓占领三交镇，全歼敌人一个营，二十二日一军团的部队已全部渡过了河并乘胜占领了留誉镇。开始我们奉命在留誉镇地区开辟作战根据地。到二十六日，阎锡山组织一部分兵力向留誉到石楼一线我军占领地区进行反击，企图防堵我东进和把我赶回河西去。我们一军团主动东进迎敌，在关上村截住了敌独立第二旅。这个旅共两个团，我们先截断了旅部、第三团与已进关上村的第四团的联系，然后当天下午，我带四师、一师由北向东南包抄，林彪带二师由南向北包抄。

　　敌人的旅部和第三团被击溃，向汾阳逃跑。第四团被包围在关上村，我们黄昏发起攻击，在雪后朦胧的夜色中，经过大半夜的激战，全歼了这个团。俘虏官兵四百余人，缴步枪二百多支，山炮三门。打了东渡以后第一个胜仗。后来听说，敌独二旅旅长回去后被阎锡山撤了职。与此同时，十五军团也打退了阎敌向石楼地区的进攻。这样我们就在河东初步站稳了脚根。三月上旬，我军越过吕梁山，进至兑久峪一带，逼近了同蒲线。阎锡山调集了十四个旅的兵力，分别由中阳、汾阳、介休、隰县地区编成四个纵队。从北、东、南三个方向向我发起第一次反击。在兑久峪地区，敌人集结了两个纵队，一共来了三个师和一个炮兵旅，共十四个团，我们毙伤敌约两个团，将进攻之敌击溃。当时要一下消灭这么多的敌人是作不到的，毛泽东同志决定撤退。

　　随后，毛泽东同志召集团以上干部在大麦郊开会，决定十五军团前伸至文水、交城县境，向太原方向佯攻。三月中旬，前锋一度进占离太原只有五六公里的晋祠，以此掩护我一军团南下，进入汾河地区开展工作。三月下旬，又兵分三路。十五军团为左路军，北伸至苛岚、岚县。二十八军和三十军为中路军，活动在石楼、中阳、午城等地，刘志丹同志就是四月份在中阳三交作战中牺牲的。一军团和十五军团的八十一师为右路军，趁敌人注意力集中在我渡河地域的时机，直插敌兵力空虚的汾河流域。一军团在二十余天时间内，突破了敌汾河一带的堡垒线。沿着同蒲路两侧，先后围困了霍县、赵城、洪洞、浮山，敌人不敢出来，我们也没有打这些城市，就在附近筹款，打土豪，发动群众参加红军。四月初，二师攻克了襄陵镇和侯马镇，攻占襄陵时我们还活捉了阎锡山的一名县长。一师占领了史村、汾城。

　　在霍县城外，有一处大军阀的宅第，十分阔绰，我们军团部驻在那里。敌人飞机来轰炸，我们刚一离开那所房子，那所房子就被敌机炸掉了。真险！

　　汾河流域是有名的富庶地区。在这一带，我们红军才真正见到北方封建大地主是个什么样子。在陕北，一说起地主来，往往说他家有多少孔石窑，多少垧地，多少群羊。在山西汾河流域，我们看到地主除土地、羊群以外，往往宅第连延，几乎占半拉村子，有的地主家有多少套大车，养着几十匹一色骡马，连一匹杂色的也没有，十分阔绰。商业资本也很发达，可是封建性很大，开钱庄当铺的不少，高利贷剥削穷人十分猖獗。许多破产农民只好赤身露体下煤窑挖煤。我们在这一带发动群众打土豪，没收汉奸财产，筹了不少款子。山西老财都会把金银财宝埋在地下窖起来。部队在这里也学会了敲打地面听声响判断窖藏所在地的方法，还收缴了不少鸦片烟土，没收了一些当铺的不义之财，充实了抗日军费。我们在这一带经过宣传发动，群众报名参加红军的很踊跃，光四师就扩红一千三百多人，全军团共扩红约五千多人。

　　红军由陕北进入山西，算是进入了一个文化比较发达的地区。这一带离北平、天津比较近，从平津沪流入的抗日救亡报刊杂志不少，红军收集了很多，我们从中进一步看到，中国民气很盛，中华民族不可侮，中国的抗日高潮是一定会到来的。我们本来还想进一步向太行山长治一带前进。北方的学生运动是很活跃的，想配合一下，向北发展，开拓一块根据地。可是这时候，蒋介石的部队，配合阎锡山，从南北两个方向夹击过来了。

　　四月中旬，蒋介石派了十个师，分两路进入山西，一路五个师自潼关北上，另一路五个师沿正太路西进。阎锡山也派了五个师、两个旅由晋中向南共编成七路纵队，向我军压过来。黄河以西陕西境内的东北军、西北军部队，在蒋介石驱使下也企图沿河北上，卡住黄河渡口。企图消灭我于隰县、石楼地区。

　　我们奉毛泽东同志令，决心撤回陕北。撤退以前，在蒲县附近抓住给国民党当先遣队的关麟征的骑兵，趁他们正在睡觉之时，我们一个袭击，就消灭了它一个骑兵连，给了他一点教训，他就往后退了。随后，我一师向稷山、新绛经吉县后撤，四月十五日顺便把吉县打开了，俘敌保卫团稽查队等三百余人，又抓住了敌人一个县长，缴获了不少鸦片烟。与关麟征作战，我军也受过一些损失，苏家坪战斗，我二师参谋长钟学高阵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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