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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光明行


  五月的重庆,日本飞机来轰炸的次数越加频繁了,自打“文协”开完年会,重又选举了理事会。老舍再次当选为总务部主任,他曾动过换别人干干这差使,自己也好腾出些劝夫写作的念头,无奈大家都推重他,他也就不好再推辞,为了抗战,也为了视“文协”为家的众多朋友们,他再次肩起了重担。如今的敌机轰炸,已不是寻着什么兵工厂或是其它什么军事目标扔炸弹了,而是没有准谱的乱炸一气,只求把炸弹泻在地上,便可以回去交差了。这一下可苦了平民老百姓,那些用竹藣为墙,敷上泥土凑合住在简易窝棚里面的难民们,更是倒了霉。飞机一炸,草屋便引起了大火,火势汹汹,人们流水般地往城外逃难,“文协”在临江街租的房子也吃了炸弹,楼顶都被掀掉了一层。“文协”只好迁到了南温泉。

  老舍先生也跑到了冯玉祥将军处,暂住在冯先生的花园里。由于轰炸,大家一时也无事可做,老舍就抓紧时间,连续加了几个夜班,把《残雾》的剧本赶了出来。剧本写出来后,他也来不及再仔细推敲,便把它交给了王平陵。然后他又随着北路慰问团出发了。

  离开了重庆紧张的生活,踏上了似无穷尽的旅途,老舍的情绪一直很高,因为此行的目的地是令人神往的延安古城,中国共产党中央的所在地,那里有许多富有传奇色彩的共产党领袖人物。

  行前,老舍先生已经看过听过不少关于延安的报导,而和周恩来、阳翰生这些共产党人的接触中,使他更进一步增加了对共产党的认识,所以延安在老舍心里早已成了令人想往的神奇土地,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了。

  经西安,过潼关,到洛阳,然后又转道襄樊,再折回西安,又开向兰州,经榆林,奔赴共产党的心脏,革命的圣地——延安。

  一路上摇煤球一般的颠簸,暴土狼烟的灰尘,整整三个月,终于可以看见宝塔山了,看见了凤凰山、清凉山、古城、古堡、古道,看见了山包上密密匝匝的延安窑洞。早在武汉时,老舍先生就听周恩来说起过这冬暖夏凉的延安窑洞。

  这里是抗战的中心,这里没有投降派,也没有“前方吃紧,后方紧吃”晾儿哈儿的主儿,这块热火朝天的地方,吸引着成千上万的一心抗日、不愿做亡国奴的热血青年。

  这里的人们都身着一色的灰粗布衣的中山式军装,腰间扎着皮带,腿上打着绑腿,无论男女个个都红光满面,朝气蓬勃。短短几分钟内,老舍先生便着实地感到了一种活力,一种令人振奋、鼓舞的活力。

  “舒先生。”

  老舍回头看见了一身戎装的刘白羽。他们在武汉时就认识了。后来刘白羽到了延安,“文协”就委托刘白羽在延安筹备成立“文协”延安分会,并由他担任分会的召集人。

  刘白羽一个漂亮的军礼,惹得慰劳团的诸位赞叹不已,老舍拉住刘白羽的手,高兴的直喊:“你们看啊,咱们的作家一穿上军装也很精神嘛,说不定还是位将军呢!”

  刘白羽不好意思地一笑:“我来接您,还要向您汇报分会的情况呢。”

  “分会有会址吗?”老舍紧忙问。

  “有。”刘白羽一指:“就在延安大礼堂的隔壁。”

  “我一定要去看看。”

  老舍从重庆出来,走了一路,他发现,他为之辛劳的“文协”确实遍地开花,它不但存在,而且还在为抗战工作着。

  当天,老舍看了分会的会址,会见了不少老熟人,也结识了一些新朋友,见到了分会的理事周扬、丁玲、成仿吾、肖三、沙可夫和张庚、骆方等人,他关心地询问了延安的文学艺术情况。而最令他惊讶的是分会搜集的八路军各根据地出版的小报和延安出版的各种报纸杂志。

  这些印刷粗糙的报纸、杂志,字里行间再次使老舍先生感到了那种清新的活力。小说、剧本、诗歌、散文应有尽有,这里有些作者的名子老舍是熟悉的,但大部分是从未听说过的新人。老舍喜欢何其芳的那首《一个泥水匠的故事》,有人告诉他,那个刚过去的大胡子就是边区诗人柯仲平,有人对他说,不仅是延安的小说诗歌令人振奋,晚上你听听边区的音乐吧。

  晚上,大礼堂举行了欢迎会。

  汽灯亮了,台上站了一排军服整齐的男女,旁边人说,这些人都是鲁迅艺术学院的。

  报幕员说:今天晚上演出的是《黄河大合唱》,作词关未然,作曲洗星海。

  “朋友,你到过黄河吗?
  你渡过黄河吗?
  你记得河上的船夫,
  拼着性命和惊涛骇浪博战的情景吗?
  如果你已经忘掉的话,
  那么你听吧!”

  这铿锵有力的朗诵深深打动了老舍。他是到过黄河,渡过黄河,见过黄河上的船夫,听过黄河上的号子的。

  “咳哟!
  划哟!划哟!划哟!划哟!冲上前!
  划哟!冲上前!咳哟!”

  那沉沉的悲怆浑壮的号子,伴着激越而不顾一切的河水,曾经给老舍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黄河——中华民族的象征。

  而今天,从那气势磅礴的旋律中,老舍看见了中国的希望。

  “啊,朋友!黄河以它英雄的气魄,
  出现在亚洲的原野,
  它表现出我们民族的精神,伟大而又坚强!”

  老舍被深深震撼了,他似乎是在倾听着中华民族的心声,这是觉醒巨人沸腾的脉膊!老舍以他那“写家”特有的感应,断然语出了,共产党人必然是日后新中国的主人。

  想到这儿,他更加想见到那个被人传闻成神人的共产党领袖,毛泽东先生。

  月光撒在这片充满活力的土地上,延安休息了。

  窑洞、硬木床、布被,粗毛毯,延安尽可能给慰劳团安排了最好的招待。这一夜,老舍感到了最大的满足。他睡不着觉,失眠了。第二天,共产党中央统战部为慰劳团莅临延安举行了盛大宴会,宾主频频举杯、祝酒。正当大家饮下第一杯延安自酿的白酒时,门口走进一个高个头,面孔清瘦的中年人,他身着一套灰色布军服。

  “毛主席。”

  在场的共产党、八路军干部认出了他,响起了一片掌声。

  “毛泽东?!”

  慰劳团的诸位同仁都在小声的交头议论。老舍在延安分会曾看见一首毛泽东的词《清平乐·六盘山》,那造诣精深的古文底子,极大的抱负,磅礴的气势部使他觉得毛泽东确实不凡。毛泽东主席开始讲话了,他那浓重的湖南乡音,若不是说的慢,怕是要有一半以上的人听不懂,他热情地欢迎诸位能到延安来走一走,看一看,互相增进了解,他对慰劳团的到来表示欢迎,并举杯为大家祝酒。

  眼看挨桌敬酒的毛泽东主席走到自己的桌旁了,老舍慌乱地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这是‘文协’的负责人,作家舒舍予先生。”接待的人员向毛泽东介绍。

  “是老舍先生。”毛主席亲切和蔼的声音立刻使老舍镇静下来。显然,毛泽东对老舍先生的情况并不陌生。

  “老舍先生,听人说过你是有些酒量的,我来敬你一杯。”

  “毛主席。”老舍激动的不知说些什么好,短短几秒钟,他已感到对方身上那种强烈的吸引。他的脸涨红了。

  “毛主席是五湖四海的酒量,我不能比,我是一个人,毛主席身边是亿万人民大众啊……”

  “我感谢老舍先生的祝词。”毛主席笑着和老舍轻轻碰了杯,然后一饮而尽。

  毛泽东又转身向别人敬酒去了,老舍仍端着酒杯呆呆地看着。

  他意识到:这位共产党领袖是个能领导亿万劳苦大众改变中国面貌的强有力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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