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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母亲——孕育作家的摇篮(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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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当上知县知州的人总以为这是从小洗出来的好运气,所以总不免要给自己的孩子们也洗一洗,为的是好子继父业。没当上知县知州的人更要给孩子洗洗,而且格外精心,盼的是有一天能洗出个好运气。就连雍正皇上都是洗出来的,不过皇上用的“洗三盆儿”是铜的,百姓们用的是木盆。无论贵富贫贱,孩子出世后都要行“洗三”的。 负责“洗三”的人恪守着“老妈妈令”,一丝不苟地用姜片、艾团灸了婴儿脑门和身上的各重要关节部位,再拿块青布,沾些清茶,用力擦着婴儿的牙床。这大约是希望婴儿的牙齿能早日破土而出,长得茁实,长得漂白。可你想过没有?这才出世三天的婴儿,细皮嫩肉,那经得住这么一擦?婴儿闯到这一关,大都号啕起来,这一哭可有个讲头,叫“响盆”,大吉大利。这“洗三”的最后一关,就是用一根大葱在婴儿头上敲三下,口中念道:“一打聪明,二打伶俐,三打……”才出世三天的婴儿被这一洗、一擦、一打,居然能挺得住,不能不说是个技术活。况且,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样的荣誉。一般只有两种人担负这种职位:迎孩子出世的接生婆和人缘好、为人厚道,有威望的妇道人家。庆春的母亲属于后者。 庆春的母亲虽然精于此道,但她最怕给自家孩子“洗三”。就像穷人家怕过节一样,“洗三”、“满月”、“周岁”之类的典庆日子,免不了要破费一番,家里要啥没啥,三朋四友,三亲六故之中难免有挑理的。但庆春出世后第三天,母亲还是咬着牙着实为他忙乎了一阵,似乎她早就看出了这老儿子日后的造化。庆春十七岁当上了小学校长,母亲对自己的眼力更自信了,她也更加疼爱这个老儿子了。 母亲还有一件拿手活,就是刮痧,街坊四邻谁有个头疼脑热,找上门来,被她三掐二弄,虽说捏个满脑袋青紫,那病痛却是不翼而飞了。这蒙古大夫手法,虽然有些邪乎,却也百试不爽。另外那些长得葱一样水灵的大姑娘,小媳妇,也常来求母亲“绞脸”。这“绞脸”又叫“开脸”,也是有些讲究的,这些年青女人们用丝线轻轻地勒去脸上的汗毛,化上装,涂上胭脂,就会显得又细嫩又鲜亮。 母亲的这几手绝活,小庆春是百看不厌,虽说都是些妇道,营生,但他从母亲身上学到了两条作人的道理:大难之中,挺身而出,可谓刚强。宁愿自己吃亏,眼泪往肚子里流,也决不叫别人为难,可谓柔韧有余。这一硬一软被小庆春吃进肚里,细细品嚼,铸就了他日后崇高的人格。 老舒家的顶门杠死了,当娘的再有能耐,也架不住一窝孩子拖累,日子过得更清苦了。门垛上画满了象鸡爪子似的白道道,这都是向倒水的,卖炭的,卖大火烧的赊欠的帐,只等有钱时再按这爪子般的白印还钱。母亲要强,除了这些生活必需品实在无奈才赊帐以外,轻易不敢开口借帐,可拉扯一帮孩子,干什么不得花钱啊。 现在这年月的北京人,是想象不出那时拖家带口的艰辛的。现在的人也抱怨,说:一出门就得花钱。这话不假。现在的小青年,姑娘家有俩钱都喜欢置身弹力呢、坚固呢,透着时髦、洒脱。小伙子讲究蹬双“高跟青年式”、“三接头”衬着那么利索、有派。上点岁数的主都好喝俩口,闷一壶。买个“话匣子”听响,弄个“电视机”看画,哪一样也不少花钱啊。可你见谁家门上画着白道欠帐?现在的人们,瞒怨上班路远,上车人多,可倒是还有车坐呢。回家一点煤气,“呼”地一下着了,一开笼头,自来水“哗”地流了。可那年月,不出门钱就花海了。吃点水要靠水伕送,七老八十的了,拖着个水车,吭哧吭哧挨家送水,你能不给钱?寒冬腊月,穷人家连炉子都生不起,来个卖炭的,你能不买点炭,弄个炭盆凑活过冬?这社会到底还是进步了。 母亲天复一天,月复一月的缝着,洗着,到了年根,还得加把劲,多挣个块八毛的,好在头年吃上顿带肉的饺子。 小庆春被茶水擦过牙根,牙确实长的挺快,挨过大葱打的脑袋的确和大葱一样聪明。他看见了刘家杀翻了两口肥猪,孙家请了两座供佛的“蜜供”,总要回家认真地禀告一番。并且天真地问母亲:“妈,是一个肉丸的饺子好吃,还是咱家的菜饺子好吃?”母亲能说什么呢?穷人家一年到头能吃顿带肉的饺子,就是很大福份了。还在乎是菜多、肉少? 母亲说了:“用自己挣来的钱买面、割肉,饺子是自己捏的,就好吃,就吃的香,吃的硬气!” 从母亲的话里,小庆春渐渐悟出了作人的道理。人穷志不能短,要自食其力,要堂堂正正地做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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