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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新月”云烟(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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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鲁迅的这场论战,给梁实秋的心灵留下了终生难以平复的伤痛。他这个人,一贯主张宽容,主张中庸;他决没想到,一下子竟卷入如此复杂激烈的人事纠葛之中去。论战的结局,使梁实秋感到了寒心。 以下是他进入八十多岁高龄后说过的一些话: “《新月》没有具体组织,没有政治野心,不想对庄何人作战。我挺身说几句话,主要的是想维护文学的尊严与健康,有人拿文艺当武器,这也未尝不可,抓起切菜刀杀人也是常有的事,不足为奇,不过一定要说文艺只有武器的作用,切菜刀只有杀人的效能,那就离谱太远。 “鲁迅从来没有正面和我辨论过,他总是旁敲侧击,枝枝节节的作文章,并且时而称人为‘正人君子’,时而称人为‘白壁德的门徒’,好象是帽子一经戴上便休想摘去。 “我与鲁迅的论战,实际上不成为论战,因为论战要有个题目,要有个范围,鲁迅没有文学的主张,他没有写过一篇文章陈述他的文学思想。 “鲁迅的文章实在是写得好,所谓‘辣手著文章’庶几近之,但是距‘铁肩担道义’则甚远。讲道理他是不能服人的,他避免正面辩论,他采迂回战术,绕着圈子旁敲侧击,作人身攻击。不过他文章写得好,遂赢得许多人欣赏,老实讲,在左派阵营中还很难再找出第二个象他这样的人才。” 1986年时他讲到的一段话,更带有总结的性质:“回顾数十年来所谓文坛上的风风雨雨,实际上是以政治企图控制文艺所引起来的骚扰。野心家可以声势浩大的暄腾于一时,文学终归是文学,空嚷无益。没有文学家肯被长久的拘囿于一个狭隘的政治性的框框之内。文学家要自由,自由发挥人的基本人性。”他不仅重申了坚持了终生的文学思想观念,而且可以看出,对于早成过眼云烟的那段历史纠葛,他始终耿耿在怀,未能忽然置之。 六、关于“人权”官司 梁实秋晚年回顾后期新月社的活动时,常隐隐然以在中国最早倡导了人权运动而自豪。他历数新月社的功绩,第一项便是“思想自由的提倡”。谈起他最为尊重的胡适之的功业,他将之概括为两点:一是领导了白话文运动,二是新文化运动中最有力的先驱者:是“倡导思想自由、宏扬人权思想”。胡适之平生以“但开风气不为师”自期,梁实秋认为他的这两点历史贡献便都是开一代风气之先的杰出业绩。唐朝诗人杜审言病重时,宋之问等去探视,杜审言说:“甚为造物小儿相苦。然吾在,久压公等,今且死,固大慰,但恨不见替人!”梁实秋以为,“但恨不见替人”一语出诸杜审言之口,实在名不副实。而胡适于1962年去世后,有人问梁实秋的感触,他脱口而出说:“死者已矣,但恨不见替人!”他反躬自问说:“胡先生所毕生倡导的民主自由的精神,科学怀诞的态度,现在是不是还是需要,我们自己在这一方面是不是也有一点点贡献?” 为梁实秋所如此看重的“人权”与“思想自由”问题,确是后期新月社整个活动中的重要一项内容。 触发他们要在中国倡导人权运动的直接原因是中国的社会现实。据梁实秋回忆,当时有两桩事实使他们受到了刺激。一是某报上报道的“华北唐山某一老百姓被地方官吏殴辱的故事”。他们明白,在中国,“这不是偶发事件”,而是“全国到处皆然的”。这种社会现实,极大地激发起他们的社会使命意识。他们认为,人世间最大的不平等,莫过于人格地位上的不平等,而检验一个社会是否公正合理,最基本的尺度也应该是是否人人都享有平等地位,人人都拥有尊严。第二件事则直接牵连到了胡适本人。胡适编了一本 《宋人话本八种》,由亚东书局出版,书里面收有一篇描写昏君宣淫的话本小说《海陵王无道荒淫》。书出版后被巡捕房以“有伤风化”为由没收。 愤怒的胡适找到一位律师请教,预备提起诉讼。那位律师劝慰他说:“没收是不合法的,如果刊行此书犯法,先要追究犯法的人,处以应得之罪,然后才能没收书刊,没收是附带的处分。不过你若是控告巡捕房,恐怕是不得直的。”至于如何“不得直”,那位律师没有细讲,但这是大家都能心领神会的问题。可以想见,这件事情对于胡适及新月社中人的“教训”更是深刻的。他们进一步领教了一个“人治”国家所特有的国情。自五四运动以来,他们就热烈地呼吁着“民主”与“科学”精神,殊没料到,时至今日,当年倡导民主自由的先驱者反而栽在了“党国”的网罗里,对于他们(尤其是对于胡适来说)这真是一个莫大的嘲讽。 正是受现实的直接触发,新月社中这班无拳无勇的知识分子,便热心地倡导起“人权运动”和“思想自由运动”来。胡适一口气写出了《人权与约法》、《我们什么时候才可有宪法》、《知难,行亦不易》、《我们走那条路?》以及后来惹出大乱子来的《新文化运动与国民党》等文章:一贯热衷于政治活动的罗隆基此时刚从海外归来,立即以尖锐泼辣的笔触写出了《论人权》、《专家政治》、《告压迫言论自由者》、《我对党务上的‘尽情批评’》、《我们要什么样的政治制度》等文章:不肯后人的梁实秋也暂时抛开玩熟了的文艺批评,转而在政治思想批评中小试牛刀,他本阶段的著译主要有《论思想统一》、《孙中山先生论自由》、《罗素论思想自由》、《资产与法律》等,鲜明地指出:“天下最专制的事无过于压迫思想。”一时间,在《新月》月刊上,“人权”和“思想自由”的呼声犹如滚滚海潮,席卷而来。其声势之大,使“新月派”一向擅长的“新格律体诗”的创作与文学批评都一时相形见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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