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流浪的王妃 | 上页 下页
彻夜逃出新京


  八月十一日,关东军与宫内府上上下下为了撤退行动忙得不可开交。

  当天早上,丈夫冷静地交代我们:“关东军在朝鲜境内的通化,试图作最后的抵抗,但有可能无法捱过一个月了,大家要有一死的觉悟,所以,多余的东西也不用带了。”并也向仆人们嘱咐,家园让给他们住。

  家仆们泪眼盈眶地说:“我们会将门牌稍作变更,但随时欢迎您们回来。”

  接着我们又把一些身边物品分给其他的仆人们,至于珠宝类的东西则在庭院里挖个洞埋了。

  我和嫮生加上三位女侍要前往通化,寄放在满洲中央银行的贵重物品和钱,已经没有时间去领出来。随身的行李当中,我藏了一把有历史渊源的护身短刀。

  当大家的行李都准备就绪时,丈夫回来了。他一看到我们的行李,大声地斥责说:“我们是去送死的,有需要拿那么大的行李吗?”于是,我们又赶紧重新打包。

  听说那天溥杰曾向皇帝说:“我会死守新京,奋战到底的。希望皇帝能多多保重,这次要真正地建造属于只有中国人的王道乐土。”

  “不用急,替我送终之后再打仗也不迟。”皇帝如此告诫先生。我从先生的话语当中,窥探出宫内府紧急迫切的状态与皇帝意志坚决的一面。

  然而,从外头回来的仆人们,带回来的传言风声,还是些令人出乎意料的事情。

  “某某人全家已经逃到朝鲜,只剩间空屋子。”

  “关东军的上级官员与家属分别搭乘昨天与今天的火车举家迁移了。剩下的都是些部下的家属。”

  “听说宫廷挂的士官家里,早在五月份开始,就已利用飞机将一些贵重珠宝和现金送往内地。”

  我听了女仆们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只感觉到一阵茫然与无助。听说明天苏联的机械部队就会攻进来,不晓得会对这些遗留下来、毫无反抗能力的民众们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真不愧是精明的关东军,认输的快,逃的也快。”

  人们苦笑参半的互相交谈着。

  感觉上好像已经渡过一段蛮长的时间,但其实从苏联参战那天到现在,不过才仅仅三天而已。这当中,关东军迁移司令部,并将家属疏散迁移,在首都新京接到召集令的日侨民兵们则是被聚集去挖掘战车壕渠或是制作街垒,以备应付街头巷战。

  被军方遗弃的下层职员的家属或一般日侨的家族,大家肩上背着或是双手提着大行李,在酷热的夏日里,蜂拥而至新京车站。但是车站已被军方征用,几乎没有半台列车。

  在街头巷弄里,暴民展开了掠夺行动。进退两难的日侨只好以高价购买货车,堆上一些杂物家具,开始往南方避难去。

  在一片混乱当中,迁都的日子逐渐逼近。

  搭乘宫廷列车的人,决定暂时于新京神社集合。我们也准备好行李,但是,到了下午,却还不见溥杰的踪影。今早,先生突然被免除军职,转派为宫内府侍从。他说要去跟部下们打声招呼说道别。但一出去就没有再回来,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刻也不能安定下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尤其在这动荡混乱的时刻,心中那一股不祥的想法怎么也挥之不去。

  我再也无法忍受下去,最后只穿着工作裤就先跑去新京神社了。

  一到神社里面,看到整身白色打扮的中、小学生。头上紧系着日本国旗的头巾,手拿竹枪,在神明前膜拜。看着他们的模样,我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泪水。

  所谓的战争,难道是连这样纯朴的青少年们都得做牺牲吗?来此地祈求武运长久的少年们,明天就要被蹂躏在苏联军队的战车底下。我咬紧牙根,按捺住哽咽,心中暗自为他们祈祷,这也令正准备要从这儿逃走的我,心生可耻。

  我一心一意地祈祷着:“神啊!请放过这些孩子,留给他们一条生路。”在神明面前,女巫们净身完毕,脸上着淡妆,手上磨着日本刀。轻描淡写的对我说,在苏联兵队攻入之前,将放把火把神社烧掉,准备一同自尽。过去和慧生来参拜这神社时,一片祥和宁静;曾几何时,如今眼前笼罩着的却是这些少男、少女们死寂的空气。无疑地,再没多久,我们也会遭受同样的命运。看着这些令人心疼的少男少女们,难以形容的愤怒,再次涌上心头,令我浑身颤抖。

  那天夜里,下着滂沱大雨。我们两百名宫廷的职员和家属朝着新京车站出发了。然而,再大的雨势,都比不过沿路上群众的叫骂声来得让人难过。

  “是谁说拥有百万雄师的关东军,无需担心?要我们全力配合捐献、征用,瞧现在成个什么样子!”

  “抛弃这群没有武器的民众和无辜的妇孺们,打算一逃了之吗?这样也算是军人吗?”

  受到关东军警备队、禁卫队护航的我们,想必也被归为与关东军同伙的吧!甩开群众的怒嚎、叫喊、狂乱的咆哮声,好不容易终于到了新京车站。车站前有些满洲士兵正在大雨中挖掘壕沟。

  “逃的愈远愈好,明天这里就要成为战场了。”

  “我们大概可以抵挡得住一天吧!所以趁早在这儿认真地挖坟墓。”士兵们向我们挥挥手,对我们大喊着。我想他们是要让我们安心,才开这种玩笑吧!

  车站里里外外只见黑鸦鸦的一片,避难的民众和行李,挤得连个站立的地方都没有。而无法挤进车站的人群则被大雨淋得整身都湿透了,却还是忍耐地持续等候。

  “车到底什么时候开呀!打算见死不救吗!站长、站长在哪里?”人们的怒骂声,婴儿尖叫的哭声,母亲的斥责声等,嘈杂地交织着,这里活像个人间地狱一样。

  雨势越来越大,宫廷职员一行人硬是鲁莽地挤进月台上的日侨妇孺里,坐上了专用列车。车站上的人们用羡慕又怨恨的眼光看着我们,令我感到一阵羞愧。

  “我们已经等了两天了,求求你们让我上车吧!”

  “孩子是无辜的,请带他走好吗?挤在厕所里也没关系的。拜托你们……”站在列车门口的宪兵,怒斥着紧贴着列车不放的人,“你们不能搭这班列车,走开!”并将他们一把推开。我忍不住闭上眼睛,双手遮着脸,午夜十二点,我们就这样坐上专用列车,从新京车站出发了。

  溥仪皇帝与皇后一行人和我的丈夫是在东新京车站上车的,那时已快接近午夜一点了吧?那时,我又再度听到警戒用的警报声响彻四周。

  被我们抛在后头的满洲国首都,电灯全部熄灭,陷入一片沉寂黑暗中。像是在宣告满洲国已经灭亡了似的。在黑色帷幕落下的新京街头,火车发出悲凄的汽笛声,一路朝向南方的目标前进。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