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王妃传说中的北府

传说中的北府

　　一九四一年秋天，记得住在北京的公公醇亲王曾邀请我带慧生到他那儿玩，事实上这并不是第一次造访公公。今年的春天，溥杰和我为了庆祝公公六十大寿的生日而到了北京一趟。不管是王府（王族的宅邸）的规模、或是生日庆典之隆重，这些都着实地让我感到惊讶万分。

　　老师曾经教导我，像这种庆典的场合会有写诗词祝贺的习惯，于是我立即作了祝寿的和歌，拜托在东京的尾上柴舟老师作成字帖，让我在新京执笔后，拿到北京献给公公。

　　“浩写得一手好字呢！”醇亲王如此地夸赞我，并指示将我写的字贴在墙上，让众多的客人们也能观赏。

　　小时候我便以年纪最小的门生身分，追随尾上老师学习书道，但压根儿都没想到会在北京这样的一个机会下受到赞扬。

　　而第二次的造访是为了带慧生给公公看，顺便游玩，所以心情上感觉比上回轻松多了。我将一岁的次女嫮生留在新京家里，带着三岁半的慧生、还有从日本来的妹妹干子、与亲戚一行人，备妥了些许礼物便朝北京出发了。

　　醇亲王的王府位于北京的北边，因此称作北府。这里是先生和大伯溥仪出生之地，听说原本皇帝诞生的地方按惯例是不住人的，而是用以建造佛寺。醇亲王会居住在此，是否也道出了清朝悲哀的现状？

　　尽管如此，在我们一脚踏进伫立着白色大理石唐狮子的第一道门时，便看见了两百多位宫仆以跪礼迎接我们，同时还三跪九叩。场面之壮观，虽说是衰微的王朝，倒也足以让人忆起清朝宫廷所遗留的暮景残光。接着，又穿越几道门，还过了桥吧！总之，但北府光是房间数就有五百间，是很宽广的大宫殿。日木的皇居已经很大了，北府的面积至少是它的三倍，这也难怪以前这里曾有好几百位佣人！

　　醇亲王住在北府花园附近的宅邸。王妃（宣统帝及溥杰的母亲）如果还在世的话，按照清朝的惯例，慧生应该是由祖母来养育的。

　　我们终于谒见到醇亲王，并献上问候的话语。对慧生来讲是第一次，而我则是第二次的会面。

　　朝着红色地毯往前踏出一步，我跪下并行了一跪三叩之礼。慧生见状也学我，叫了一声“玛父（爷爷）”之后，左脚连忙跪下，双手齐放在右膝盖上，行了请安礼。慧生虽然年纪幼小，倒也挺紧张的样子。

　　“小慧，别那么拘束，笑一个给爷爷瞧瞧。”一听这话，慧生马上展开了笑颜。

　　“真是可爱极了！”

　　醇亲王在慧生问候完，欣喜地抱起她。慧生算是头一个内孙，因此，醇亲王似乎更是是感慨良深。

　　慧生顺着大家的意，献唱了一首歌。妹妹干子接着说：“小慧，唱首日文歌给大家听听！”慧生就把刚刚唱的中文歌改成日语唱了出来。醇亲王非常高兴的笑着说：“像极了三格格小的时候！”说着又把慧生给抱了起来。

　　＊＊＊

　　我们在祠堂结束了祭祖参拜后，溥杰同父异母的兄弟以及旧皇族的亲戚们纷纷出来和我们打招呼，并且告诉我们：“这里跟以前一样还是按照老规矩，想必会有些拘束感，不过还是请您们安心，好好地住下来。”

　　说起来我也算是有旧公卿贵族的血缘，对于一些腐败陈旧且死板的老规矩应该也能习惯，大家应该都知道这点。当我心里正纳闷着他们说的话，到了用餐时，才了解到他们所说的意思。

　　按清朝的惯例，女性是不被允许坐下来用餐的。虽然跟大家同一张桌子用餐，但却必须站着接待客人。然后站着吃饭。

　　由于中国料理都是大盘大盘的上菜，当一盘新菜上桌时，大家都会起身互相给对方添菜，男性则是坐在原座位上。但因为我是日本人，所以特别礼遇我可以坐下来用餐。从这一点规矩上看来，这可真是一个完完全全男尊女卑的社会。

　　慧生特别爱吃小肉包子，连连吃了好几个，让大家看得都笑了。餐后，回房里又送来了一盘包子，这一定又是非常疼爱慧生的醇亲王特地派人送来的。

　　＊＊＊

　　我们的房间，大小有如日比谷工会堂那么大吧！房间非常宽敞，整个房间连天花板全都围绕着玻璃。里边有个舞台，放了些路易王朝式的豪华坐椅及桌子。听说以前这儿常招待宾客，一边看舞台上的京剧演出，一边享受用餐。

　　高高的玻璃窗上垂挂着白纸窗帘，一早仆人就会用长刀形的棍棒把窗帘挑起。接着又不知从哪送来了肥皂、毛巾、牙刷、漱口杯、洗脸盆、热水、泉水等等，不一会儿的工夫，一间盥洗室就在这完成了。听说这泉水是专程从一座叫玉泉山的山里搬运过来的，四个佣人合力用扁担扛了进来。

　　梳洗完后，我们到离这儿三十分钟路程远的祠堂参拜，并向公公醇亲王请安道“吉祥”。公公的身旁一定有弟媳在旁侍奉茶水，听说这是每天早晨媳妇对公公的朝礼仪式。

　　早餐是在各自的房间内享用，也是由仆人们备好桌子、碗盘、将装有料理的膳食盒送到房里来，于是房间又摇身一变成了餐厅。

　　早餐的食物当中，有一种叫做“popo”的饼干，还有一些小麦粉做的烧饼、油条、豆浆、鸡蛋、猪肉料理等等。

　　到了上午十点左右，便有人会告知“散步时间到了”。醇亲王坐上四个男人抬的轿子，我们一行人就跟在后面缓步行走。建筑物是用装有红色栏杆的回廊衔接而成，宅邸内有牡丹花园、藤树园的庭园景观；回廊当中设有八角形的凉亭休憩处，我们在那边喝茶吃饼干。

　　午餐受邀到公公的餐厅享用。

　　餐桌上摆着一些小菜，接着上桌的是热食，并使用双层的食器来保持热汤的温度，餐盘也特意采用精美的万历食器或纯银制食器，不愧是王府的排场。

　　用枣子浸泡的酒也很香醇，同时还品尝了被称为果席宴的珍贵料理。这些餐点是采用花园内盛开的花朵制作而成的。

　　餐点最后端出了几道不同种类的粥品，慧生很高兴地吃了只用干玉米芽所煮成的热粥。喝完茶后，又吃了“槟榔”、“荳蔻”、“砂仁”等树木的果实。这些是南方地带的产物，听说可做为胃肠药。

　　到了傍晚沐浴的时间，屏风和漆制的大盆就送到房里来了。四周围均用屏风遮围起来之后，立即形成了一间专属洗澡间，只是热水和泉水也还是用扁担扛进来的。

　　天色变黑后，提着灯笼的仆人前来带领我们前往宴会场。虽然是在同一宅邸内，但也要走个二、三十分钟的石板路才能到达，算是挺辛苦的。这么大规模的宴会在日本还真是无法想象。

　　唯一感到不便的，就是半夜起来上洗手间时，还得点着蜡烛走到较远的客用洗手间。厕所的地面中央隔成四角形的洞穴，下面铺有砂子。上完厕所后，不管是半夜几点都得将盒子拉到外面，并立即换上装有新砂的盒子。回到房间之后，仆人一定会准备手巾和茶水。

　　平时我们几乎不太常见到仆人们的身影，但仆人们一天似乎二十四小时都在某处观察着我们。即使我们不吭声，仆人也能够察觉到我们的需要，不发一语地就帮我们准备的非常妥善。

　　住在北府的这二、三天当中，我一直有种错觉，像是掉进了另一个世界的龙宫。像这种自古传承的王族宅邸或城堡，稀奇古怪的妖魔传说似乎是不分东洋和西洋的。在这北府里也流传着几个这样的传说，听说有几个房间是不能打开的。

　　在北府，如有妃子过世时，那个房间就贴上封条不再让人进入。听说有一次，一位仆人偷偷地在已过世的醇亲王妃子的房间外戳了个洞，偷窥其中，赫见妃子坐在房里，对着仆人招手嫣然一笑；后来那位充满好奇心的男仆人在夜里发了高烧，隔天早上就一命呜呼了。

　　另外，听说宅邸后方的山脚处有一座生锈的大铁门，仆人们想知道里头有什么玄机，于是合力撬开大门，结果一具老虎的木乃伊从里头噗一声的倒了下来。大伙儿吓的连忙躲开；也不知是哪儿像是藏有地下道似的，竟有一阵阵徐徐的暖风吹了过来。

　　古时候，各王府为了万一所发生紧急事况，好像都会利用这种地下道的快捷方式通到远处的小路。虽也有人提议一探究竟，但听说终究还是没有人有勇气尝试。

　　所以我说醇亲王府的世界就像小说中那些脱离现实生活的故事。

虚阁网(Xuge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