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林徽因传 | 上页 下页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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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醉酒的大胡子邮差约瑟,唱起一支忧伤的歌子,别离的调子荡漾在晚风中。 夜色深沉。 沙士顿田野上铺天盖地的向日葵,在秋风里燃烧着金色的火焰。张幼仪带着一脸惆怅和眷恋,离开了这个给了她许多温暖记忆的英格兰小镇,好心肠的大胡子约瑟,从远方飘来一支歌伴她上路,她的眼里储满了泪水。 在张幼仪动身去德国柏林留学之前,徐志摩频频收到了老父徐申如言词剧烈的家书,徐申如一再申明,如果儿子真的抛弃结发妻子,他将登报同他断绝父子关系,并把家政大权交给张幼仪。 事实证明,这位性格倔强的老人至死也没有原谅儿子。 在遥远的另一个国度,张幼仪将开始新的生活,可是结在她心上的茧子,再也抽不出丝来了。 1921年10月14日。 早晨的阳光,把泰晤士河海口涂染成了一片猩红色,远处的海如一块血胎玛瑙,闪着华贵的光泽。雾渐渐散去,汽笛声于是清晰起来,长一声短一声地飘过水面。 “波罗加”船就要起航,水手们穿梭般忙碌着,风吹拂着一面面彩旗,如同船舷上的女客挥动着纱巾。地中海的信天翁拍击着硕大无朋的翅膀,从船舷边掠过。 开船的汽笛还未拉响,徐志摩觉得他的心已让信天翁的翅膀带到了海天深处。 林徽因和父亲站在甲板上。她一身湖绿色衣裙,明净如水,在金发碧眼、摩肩接踵的红男绿女中,如芙蓉出水,玉立亭亭。她白皙的双颊飞起一抹红晕,那双杏子般的眸子里藏着淡淡的忧郁与疲惫,她的手扶着冰冷的栏杆,那寒意便通过双手浸透了她的全身。 林长民身穿蓝布长衫,长长的胡须如一蓬水草在海风里飘动,他手里不停地挥动着帽子,向站在岸上的徐志摩和他的朋友致意。他结束了一年多的讲学生涯之后,诸多感慨充盈心间,女儿徽因也读完了中学,现在他不无欣慰地踏上了归国的旅途,站在这块甲板上,就好像踏上了故国的门槛,一身荣辱,两袖烟尘,都将付予这浩渺碧波,失去的将万劫不复,等待他的又是一个海市般缥缈的未知…… 整整一座浪卷涛飞的英吉利海峡在徐志摩心中翻腾。他觉得他对徽因要说的话在上个世纪已经说完了,或者一定要留到下个世纪去说,现在要做的事情,是从她的目光里努力去读出那种承诺,那种渴望,那种与生俱来的默许。这朝阳下的海水,是燃烧的火焰,他感到了那火焰的冰冷。 他的玳瑁镜片模糊了。林徽因的脸庞在扑朔迷离的镜片上幻化着。 缆绳解开了。锚链抖动的声音在空旷的心壁上放大了许多倍。 徐志摩觉得,维系在他心上的那根绳缆,突然被人砍了一刀。他,没有听到那条绳缆砰然断裂的声音…… 〖海上情思〗 穿过直布罗陀海峡,三岛丸鸣笛三声,船下的水域已经叫做地中海了。 一场飓风刚刚过去,海面平静得像一块光滑的玻璃。太阳从船的后舷升起来,黄绿色的阳光仿佛在水面下游动,海水越发澄明,飞鱼追逐着航船,起起落落,煞是壮观,有几只竟飞落在甲板上。有蓝鲸在不远处自由自在地喷吐着飞泉,那水柱在阳光下也是安宁的黄绿色。 徐志摩拉了一张帆布躺椅,在甲板上半躺半坐,地中海湿润清爽的季风,吹拂起他浓密的头发,他推了推眼镜,大口呼吸着早晨清新的空气,这黄绿色的阳光,很容易使他想到比海更遥远的地方。 这是1922年9月,徐志摩怀着异样的心境,搭乘这艘日本商船,在海上已经迎迓了几个日落日出。 他眯起眼睛,仿佛听到那黄绿色的阳光一样的声音从海里传来,仿佛听到一粒鱼卵里的生命砰然开放,仿佛听到一只怀珠的母蚌痛苦地呻吟。 遏不住的诗情在撞击着他的心扉,他脱口吟诵着: 海呀!你宏大幽秘的音息,不是无因而来的! 这风隐日丽,也不是无因而然的! 这些进行不歇的波浪,唤起了思想同情的反应 涨,落——隐,现——去,来…… 他多想这地中海的季风能够强劲些,再强劲些!把他的诗句传导给梦绕魂牵的林徽因。他是为了一个梦想,中断学业踏上归途的。这个梦想,好像血管里的毒液一样折磨着他,为了那个无法排遣的影子,他寝食不安。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总是痴痴地勾勒着那张千遍万遍默想过的面庞,可总是勾勒不出一个完整的形象,勾勒出的只是一些回忆的碎片。 梦也做不成一个的时候,诗却写了不少,每一首诗,都是献给心中那个偶像。 他站起身子走到船舷边,凭栏临风而立,索性开怀吟哦: 无量数的浪花,各各不同,各有奇趣的花样, 一树上没有两张相同的叶片, 天上没有两朵相同的云彩。 此刻的徐志摩,已经为他的所爱,清扫了心灵深处那片最圣洁的土地,该去的都去了,该来的能如期而来吗?经历过了,挣扎过了,他已心平如镜。 6个月之前,他曾致信在德国柏林留学的妻子张幼仪,坦率地谈了自己对婚姻和爱情的理解:“真生命必自奋斗自求得来,真幸福亦必自奋斗自求得来,真恋爱亦必自奋斗自求得来!彼此前途无限,……彼此有改良社会之心,彼此有造福人类之心,其先自作榜样,勇决智断,彼此尊重人格,自由离婚,止绝苦痛,始兆幸福,皆在此矣。” 信刚刚发出,他便动身去了柏林。此时,张幼仪已为他生下了第二个儿子彼得,小彼得刚刚满月,已经会甜甜地笑了,他不知该以什么样的目光,去回报儿子那双黑葡萄样的眼睛,然而,他还是请了金岳霖、吴经熊做证人,与张幼仪在离婚证书上签了字 但是你呢—— 依旧冲洗着欧非亚的海岸, 依旧保存着你青年的颜色, (时间不曾在你面上留痕迹。) 依旧继续着你自在无罣的涨落, 依旧呼啸着你厌世的骚愁, 依旧翻新着你浪花的样式—— 这孤零零地神秘伟大的地中海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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