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林徽因传 | 上页 下页


  她原名林徽音,出自《诗经·大雅·思齐》:“思齐大任,父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妇。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后来,为避免与当时一男性作家林微音相混,从1934年起改为林徽因。

  徽因莫名其妙地发现,志摩的目光里有一种异样的神情,她不时地注意到他那长长的柔柔的下巴,当那下巴总是恰如其分地收回他的微笑时,她觉得这个年轻人很有趣。

  林长民问志摩:“徐先生府上在海宁什么地方?”

  “硖石。”徐志摩回答。

  “硖石?”林长民的眼睛放出光来。“家严曾任海宁知府,硖石我是去过的,镜一样的平原上,镇两侧兀自矗起两座秀丽的山峰,你们那里叫“双山”。东山很美,那时我还小,常爬到山坡上去,那山坡上有种浮石,放在水里沉不下去,西山有一种芦苇,丢到水里却一下就沉下去了,你说怪不怪?”

  志摩笑了:“浮石沉芦,是硖石两件罕事,难得你还记得那么清楚。”

  林长民接下去说:“我还爬过东山顶上的六角宝塔,也和几个小孩子把三不朽祠的香炉搬出来,我们轮流扮菩萨,享受香火。”他仿佛又回到那个搬香炉的年龄,神采飞扬起来。

  “如今那庙破得可不像样子啦!香炉没有了,菩萨也没有了,没有变的,只有后山的白水泉,水还是那么清,清得能看见水底的小石子。”志摩也忘情了。

  “那时正贪耍,乌青青从屋头往出跑,野勿晓得脚深脚浅。”

  “格老人家是伊拉格大官官欧!”

  两人欣然忘机,竟不由自主地用硖石土话聊了起来。徽因如坠五里云雾,那双杏子般眼睛转动着:“爸,你们说什么呀!”

  “伊勿晓得野那介,志摩哩格位乡党!”林长民依然收不住兴头。

  徽因和志摩笑得直不起腰来。

  乡音如水,迅疾把初识的陌生消解了。

  那一晚,一老一少谈了很久。

  从此,志摩便成了林家常客。每天下午四点,饮茶是林长民的功课,这也是英国式的生活方式,他很快人乡随俗,这也是他祖上的习俗。英国人嗜茶,也有300年历史,英文里茶叶的发音,在19世纪中叶即按其故乡福建语发音叫做tea。

  林家的下午茶,是完全英国式的,茶壶却是传统的中国帽筒式茶壶,壶上加一棉套,用来保温,棉套做成穿长裙少女的样式,客人喝茶时,林徽因便端上几碟热腾腾的小点心。

  志摩常携二三好友来陪林长民聊天。聊到兴酣,林长民照例铺开宣纸,呼徽因磨墨,笔走龙蛇,几幅大字,爆出一片喝彩之声。林长民的即兴之作总是上乘的,常常是墨迹未干,就被来客拿走了。兴致高时,他挥毫悬肘,可从黄昏直到夜半。志摩等人,铺纸奉茶,也一样兴致勃勃。那些出神人化的书法作品,有许多被英国的朋友视为珍宝,必欲努力求之。

  林长民写字陶然忘机,有时徽因便同志摩在里屋聊天。有一天,林长民放下笔时,徽因、志摩双双从里屋出来,他竟脱口对房中的陈通伯等客人叫道:“你们看,我家徽徽和志摩是不是天生的一对?”

  徽因和志摩顿然红了脸颊。

  便是陈通伯也感到突兀,张大了嘴巴。

  此时,徐志摩已同结婚4年的夫人张幼仪住在剑桥附近巴士顿乡下。志摩3年前只身出国,先到美国麻州克拉克大学读经济学,一年前从美国来到伦敦,张幼仪是志摩到英国后,由张莫若从硖石带到这里来的。

  林家同徐家相距不远,志摩通常骑自行车往返,有时也坐街车,聊得晚了,林长民也让徽因送志摩一段路。

  他们沿着通往巴士顿乡下石板小路缓缓走着。浓重的雾气悄悄从四周弥漫上来。徽因的手电筒光可盈尺,为志摩照着前面的路。秋虫在他们脚下鸣叫,唱着一支生命的古歌。头上,不时有几片枯黄的叶子飘落下来,那个季节已退到了时光的边缘。

  “又是一叶落知天下秋了。”志摩感叹着。

  “徽因,你知道我最怕秋天。”他拣起一片叶子放在鼻子底下嗅着,仿佛要把那生命的余烬吸进肺里。“这是离人心上秋啊!3年了,我感觉得自己就像这片叶子,在不定的风里飘来飘去,不知道哪儿是我的归宿。”

  林徽因看着他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她哪里知道,长期以来,这种莫名的忧伤何曾离开过志摩一时。

  徐志摩在美国读经济学期间,接触到罗素的哲学,毅然决定到英国投师罗素门下,然而罗素却与校方意见相左被解聘,此时去中国讲学,徐志摩与心中的圣哲失之交臂。被希望折磨得几近绝望的他,终又考取了剑桥的经济学院,半年之后,在一个命运安排的偶然机会里,他结识了知名作家狄更生,狄氏很费了一番周折,才得以推荐他到王家学院读特别生。

  林徽因默默地听着。

  志摩娓娓地讲着这些,他的神情平静,仿佛是在讲别人的故事。然而,徽因已经懂得了苦难对于亲历者才是具有实际意义的苦难。而她,仅仅是个听故事的人吗?她多想把纤细的手搭上他微微抖动的肩头。

  “徽因,我真的写了一首诗,可以读给你听吗?”志摩问。徽因点点头,她仿佛加快了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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