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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黄克诚连续给林彪发去好几封电报,建议他从四平撤退。但林彪既不回电,也不撤兵。黄克诚无奈,又给中央发去电报,对坚守四平提出异议。中央同样不予回答。

  对于林彪和中央的态度,黄克诚感到万分奇怪。这个谜团直到十四年后才解开。在庐山会议期间,毛泽东与黄克诚闲聊。黄克诚谈到四平保卫战林彪决策有误。毛泽东问道:“难道四平保卫战打错了?”黄克诚解释说:“开始敌人向四平推进,我们打他一下子,这并不错。但后来在敌人集结重兵寻找我主力决战的情况下,我们就不应该固守四平了。”毛泽东说:“固守四平当时是我决定的。”到这时,黄克诚才知道林彪不回电是有难言之隐。

  其实,林彪并不想死守四平。从锦州开始,他就竭力避免与国民党优势兵力进行决战,他的口号是“撤退、撤退、撤退”,“被动、被动、被动”。但是,中央不同意撤退。四平保卫战期间,中央多次发来电令:“时局正在变化,望死守四平,寸土必争”,“要打到敌人精疲力竭”。在一次电文中,中央甚至把四平保卫战称为“中国的马德里”。

  5月上旬,国民党部队又开始大规模进攻与四平毗邻的本溪市。兵力已增加到十七个团。本溪是中共东北局等党政军机关的住地,仅有辽东军区的十一个团防守,防御面既宽且广,外围突击力量薄弱,工事也不坚固,战斗形势十分不利。5月2日,辽东军区鉴于敌众我寡,电告林彪,“死守本溪将是孤注一掷,对于长期斗争不利”。林彪同意辽东军区撤出本溪。

  进占本溪的国民党军队迅速向四平集结。5月15日,白崇禧、杜聿明集中十个师的兵力,组成三个攻击集群向四平街地区东北民主联军阵地发起全面进攻。

  情况确是万分危急,战局的关键在四平右侧的塔子山防线,这里成为封闭东北联军的最后一个缺口。林彪电令三纵:“塔子山尽可能再支持一天。”不久,三纵回电:“新六军攻占西丰、平岗后,于晚六时进占哈福站。”林彪厉声重申:“再命塔子山守军,至少明天要顶半天,不惜一切牺牲。”

  林彪不顾中央电令,决心撤退,他把后方总政主任陈正人和野战部队政治部副主任陈沂叫到指挥部,口述《为撤退四平告全军书》要点。他的心情十分复杂,说:“估计敌人明天就可占领塔子山,廖耀湘(新六军军长)必定要以全力攻塔子山。塔子山如失守,敌人就可以从我后侧迂回,封闭四平我军的退路,那时我们就完全处于被动,且有被歼之危险。”

  对这次战斗,林彪用“顽强”来形容:“我们已经大量消耗了敌人,并赢得了时间。我们的保卫战是顽强的,特别是我们每一个部队,都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锻炼。”说到这里,他忍不住长叹一口气,说:“只可惜我们后面没有好好珍惜和利用这个时间。”看得出来,他对后方主持工作的负责人流露出强烈的不满。他意味深长地对站在自己面前的所有人说:“和平空气,在我们今天的东北是最害人的。我们对全部美械装备的敌人还是估计不足,三纵的防线被新六军迅速突破,影响保卫战的全局,这是最大的教训。”

  林彪亲自起草电文,向中央提出弃守四平。5月19日,中央终于发出了给林彪的撤退令:“如果你觉得继续死守四平已不可能时,你应主动地放弃四平,以一部在正面迟滞敌人,主力撤到两翼休整,准备由阵地战转变为运动战。”

  其实,早在5月18日当晚,林彪即指挥部队且战且走,开始大踏步后撤。

  5月19日,彭真与罗荣桓赶到前总,找到林彪,随后在公主岭附近的范家屯开会,讨论下一步行动计划和作战方针。会上,出现了两种尖锐对立的意见。一种主张坚守长春,不能再退了;另一种主张果断弃守长春,大踏步后撤,撤至松花江以北。

  “固守长春,无异于划地为牢。”林彪从军事上举出了一大堆理由:“长春人口九十万,防线百余里,需要大量的守军。如果敌人先围城,同时集中飞机、大炮、坦克掩护步兵攻击一点,我军则既不可能守住城市,又要丧失运动战的机会。所以今后主力仍以打运动战为好。”

  林彪的意见没有得到大家热烈响应。四平血战中,联军虽然歼敌万人,但自己损失也达八千余人之多。撤退中,联军又遭到国民党军机械化部队的追击,继续受损,其中有一个师一个旅暂时失去作战能力。各级指挥员中弥漫着一种拼命情绪。彭真也不主张撤退过猛。

  关键时刻,罗荣桓挺身而出,旗帜鲜明地支持林彪的意见。他说:“长春、吉林都是大城市,不利于防守,防线又宽,现在部队打得很疲劳,如果守长春,敌人从梅河口沿奉吉线插到吉林,就会把我们的后方打个稀烂。到那时,不但长春防不住,非退到西满和蒙古大沙漠不可。我赞成撤出长春,一直退到松花江以北。”

  这种大规模的撤兵与中央当时指示的寸土必争的指导思想大相径庭。林彪于5月20日和27日,连续两次发电报告中央,陈述自己的主张及其理由。他在电报中,特地提到罗荣桓已回到前线参予指挥,也同意他的意见。

  撤兵的决定下达后,部队许多干部,包括高级干部想不通,有怨言。罗荣桓逐个找干部交换意见,要求他们服从林总的决策。

  在罗荣桓的协助下,林彪处变不惊,应乱不慌,在十五天内,硬着头皮把二十万联军带过了松花江,撤退到哈尔滨,成功地摆脱了国民党军队的追击。这十五天,是东北联军生死攸关、极为被动的日子。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从来没有这样被动过。我们一个劲儿地撤,敌人一直在屁股后面追,就像拖了个尾巴。”罗荣桓不无忧虑地对林彪说。

  林彪信心十足:“被动过后就会主动。过了江就主动了。”

  “这仗打输了。”林彪愤愤地说。作为负责前方指挥的一号首长,林彪感到深深的羞愧与屈辱。他把“白崇禧”和“四平街”几个字刻进了脑海里。不久,当林彪得知白崇禧已经功成回南京述职,心中更加气愤。“恨无时间,遂使竖子成名。”林彪发誓雪耻复仇。

  得胜回朝的白崇禧胸中也涌动着遗憾和愤怒。同样是愤懑不平,内容却截然相反。二十年后,白崇禧在他的回忆录中详细追述了这件终身憾事:

  先是中共林彪为共军东北民主联军司令员,统率共军十万之众,于三十五年三月中旬苏联红军撤出东北时,接收了关东军军械五十万支,接着,乘国军未开到之前,袭占四平街,终与国军相持不下。当时,我奉令至四平街督战,并速将林部击退,继占长春、吉林,本可就此乘胜追至佳木斯和满州里,将林部歼灭或驱出东北境外,以永绝祸根。而中央忽令军事归杜聿明指挥,且军队不准越过辽河,理由为长春有六千苏联便衣红军,若我军越过辽河,恐引起冲突。当我一到四平,下令继续追击时,杜聿明即出此命令予我。我说:“既是我下令追击,责任当由我负。”当时我一面去电向当局报告,同时乘飞机返京向蒋先生面陈云:“战胜则当进,或迫其退出国境,或予以歼灭,盖共军已仓皇撤退,全无斗志矣!”蒋先生道:“据报长春有六千着便衣的苏联红军,万一肇事起冲突,怎办?”我说:“共军已溃退,多六千红军,亦不济事。”蒋问:“若红军再来,如何?”我答曰:“此非我一人之责任,按撤兵规定,红军应已撤回,若红军再来,此乃联合国之问题。”委座听罢,当场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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