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 | 上页 下页
九〇


  俗话说:老外婆三件宝,外孙老母鸡破棉袄。外婆一把将外孙搂进怀中,心肝肉宝贝肉疼得慌,外孙的面颊皴裂了,头发、衣裤沾着尘土又湿漉漉的,一双布底鞋右脚脚趾头都露了出来,外婆心疼得不行:“崽呀崽,你是啷来?啷来?”

  “走来的。”大衍挺挺胸膛,蛮自豪地回答。

  “哎哟,我天王老子爷呵,上百里路,亏你走呵!你一个人走来?伴都没一个?天王老子爷呵,你婆晓得不?莫让婆记挂呵。”

  大衍这才哇地哭出了声:“外婆,我好想你——好想姆妈呵——”

  十来岁的孩子毕竟还是孩子!怀着对母亲的浓烈的思念和影影绰绰的谜团,他跋山涉水来寻觅,来证实,他不相信婆婆的话——第一次不相信婆婆的话!

  呵,那是一个丽日晴空的星期天,他与弟弟细衍从虎岗回婆婆那里。弟弟还在正气小学,他呢,正气中学首届招生,报考的有一千多名,录取了二百二十名,他便是被录取的一员,他能不神气吗?“太阳出来照虎岗,岗上青年脸发光,齐声作长啸,好像老虎叫,一啸再啸,魔鬼影全消,新的时代来到了!”唱着跑着,很快来到了城墙脚下那排破芦棚子前,又听见了熟悉的嗡嗡嗡的纺纱声。“婆婆——”大衍细衍冲了进去,搂着婆婆亲亲热热。

  婆婆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马给他们端出积攒下来的好吃的,许是他们不再是小崽仂了吧?婆婆依旧缓缓地纺着纱,兄弟俩便叽叽呱呱告诉婆婆学堂里的趣事轶闻。“婆,你看哥哥的背带工人装,神气啵?学校发的呢。”“婆,我们正气中学的校长是蒋专员兼的呢,我们有个同学喊他‘蒋兼校长’,他笑了,他说,为什么要叫我‘兼’校长,我宁可不做专员,校长还是要做的。婆,你说这蒋校长,几多和气,一点架子也没有,他要我们喊他蒋先生。”“婆,蒋先生虽和气,对我们要求可严呢。他说,我对你们的要求是‘切切实实求学问,辛辛苦苦练身体,清清白白学做人。’婆,正气二字,你晓得从哪里来的啵?文天祥的《正气歌》呢。”“婆,蒋先生要他们长大了做工程师、航空员,还有、还有坦克手,婆,你哇哥哥做什哩好?”兄弟俩叽里呱啦个不停,婆婆却停了纺纱,木雕般坐着。粗心的兄弟才发觉异样,才发觉婆婆的眼哭得又红又肿。“婆——你怎么啦!”“大衍细衍,我苦命的孙孙呵,你们亲娘——已不在人世了!”

  泪水已哭干的婆婆,嘶哑着喉咙给他们讲述了一个故事:母亲已去世了。母亲给他们新添了一对小弟弟。外婆已去万安带这对小弟弟。

  这个故事听起来太陌生太稀奇,这个故事不应该与他们有关,却又实实在在相关。细衍还只会睁圆了一双眼惊奇着,大衍却感到了谬误、屈辱和痛楚。他已经是唐家的男子汉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没爷的男儿早成汉。他喃喃着:“不……不……不!”

  不。这不可思议。这不是真的。这太不公平。他们的母亲是那样的年轻!他的书里还夹着母亲从桂林捎来的亲笔信,嘱咐他要好好读书要争气呢!可是,母亲为什么要他们喊她“三姨”?母亲病中哭醒,为什么搂着他说:“儿子啊——姆妈有不得已的苦衷!”小弟弟的父亲又会是谁?外婆又为什么要悄悄去到万安?种种疑窦种种苦恼怕不是这颗小小的心所能承受的!有次在学校里,蒋先生和气地问他:“你就是唐远波?”他差点要向这位亲切的蒋先生诉说一切,可婆婆再三叮咛他们万万不可告诉任何人!当然,他做梦也不曾想到:他们母亲的命运正与这位蒋先生纠葛牵扯在一起!

  学校放假了,他留给细衍一封信,要细衍转告婆婆,便独自踏上了去万安的路。一切茫然无绪却也要执著地寻觅,他的血管里流淌着的终究是母亲的血液。

  天气蛮好,他一路走一路问,外婆说过:“鼻子底下就是路”。饿了,啃一块番薯干;渴了,捧一掬路旁的清溪水。谁知太阳落山天黑了,却陡地下起雨夹雪!他在山路上狂奔,总算奔进了黑灯瞎火的县城;他挨家挨户敲门询问,可谁也不晓得有个赣州来的章家婆婆!他哭了,哭得好伤心,他才晓得他还不是一个男子汉!后来有个男子猛悟到:听你口音是南昌人吧,莫不是寻那个南昌婆婆?这才指点迷津,他终于寻到了外婆!

  外婆和外孙又只有哭成一团。亚梅边抹眼泪,边将炭火拨旺,给外甥端来了热水洗脸,又忙着给外甥做吃的。大毛小毛却给吵醒了,撩开被子喊婆婆喊姨,又蛮好奇地看着这位陌生的大哥哥。

  章老太太这才止住哭声,忙着安顿大毛小毛,又招呼大衍:“大衍,快来认认,这是你的两个弟弟,你娘留下的两个弟弟呵。”

  大衍的心中就打翻了五味瓶:苦辣酸涩甜都有。母亲真的去世了。你娘留下的两个小弟弟。失落与充实,悲痛与好奇杂乱填充脑海,他忐忑不安地走向这两个陌生的小家伙,嗐,一模一样,圆圆的脸,黑晶晶的眼睛,哦,他想起了母亲!两个小家伙呢,不仅不认生,大概小男孩的天性便是崇拜大男孩吧,大毛小毛竟咧开嘴对大衍笑得好甜!大衍便伸出食指轻轻逗弄他们圆圆的脸蛋,泪水却又止不住涌了出来,世界又迷离恍惚起来……

  是杜鹃啼归的春晓时分,他轻轻走进了姆妈的房间,姆妈病了,睡得昏沉沉的;他不敢喊醒姆妈,可他好想喊一句“姆妈”!姆妈就突然醒来了,突然坐起,突然将他拥入怀中,放声痛哭:“儿子啊——姆妈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此刻,姆妈已不在人世间了。姆妈有怎样的苦衷呢?他依然似懂非懂。

  可他不怨更不恨姆妈。永远。今生今世。

  姆妈给他和细衍留下了一对弟弟。一对弟弟与他们一样,没有了姆妈。他们还太小太小。

  这夜的雨夹雪下得分外凄厉肃杀。小木屋却分外温馨和暖。

  ※第十四章 此恨绵绵

  又是一年冬。

  是个也无风无雨也无晴的冬日。天空阴霾、四野寂寞。马鞍山西侧的凤凰岭腹地,芦苇比哪一年都长得茂密兴旺。密匝匝的松黄的秆,蓬松松黄灿灿的花穗,伴着四周挺拔坚硬的丝茅丛,给这灰调子的天地涂抹了一笔豁然的亮色。于是掩藏在这中间的圆圆的坟冢,虽孤单却不凄凉,虽隐秘却不压抑,这个二十九岁的女子,葬进异乡的这方土石中,寂寞一年余了。

  蓦地,有只色泽斑斓的竹鸡从冬的衰草老林中腾地飞起,掠过灰蒙蒙的天幕,凄厉地叫唤:“几多怪——几多怪——”,那金灿灿的芦花便纷纷扬扬飘落,金色的迷茫后徒剩一根根苍老的秆秆!

  山里进来了人。听那脚步声,断断续续,歇歇停停,却也由远而近,终于从没有路径的草丛中攀援上了母子俩。

  母亲比起一年前,又见老了许多。岁月的霜雪濡染着黑发,痛苦与坚忍烙刻上额头,那双原本只拈绣花针和水烟筒的贵妇手,已叫粗活重活磨砺得分外粗糙!那耳垂上的金耳环,手腕上的翡翠玉镯、无名指上的金戒指,早已荡然无存,只有关节已变得粗大的右手中指上,戴着一颗缝缝补补用的铜顶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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