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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立即打扮成一个阔小姐的样子,乘火车出发。

  我把重要的文件放在包底下,把胭脂、口红、扑粉放在中间,上面就是邓中夏给我预备的精装本《圣经》、《赞美诗》。依照他的指示,我在火车上困倦的时候,就把《赞美诗》取出来作枕头,手里拿着《圣经》看,把书包压在身子底下。火车到达上海后,我直趋接头地点“一品香”酒楼,登上楼,停在一扇门前,照预定暗号先敲敲门,进去以后,看见天窗上角落边有一张白纸条时,我才把东西送给房子的主人。

  “这是陈先生给你的,他还叫我来取东西。”我说。

  那个人把东西接过去了,又给我一只小手提皮箱。他很不放心地用湖南话说:

  “最好不要让人检查。”

  我把小手提皮箱锁起来,演习开关纯熟之后,就把胭脂、口红等放在上面,然后告辞,搭早车到南京下关车站。

  经过有宪兵检查的地方,我依照邓中夏所教的,大大方方走过去。宪兵要查一查,我从容地把箱盖打开,宪兵看见的只是些胭脂、口红、扑粉、《圣经》、《赞美诗》,又看到我很像个阔小姐,便在箱盖上贴一张“检查证”纸条,把手一挥,我就轻易地过关了。

  邓中夏还给了我一项任务,叫我和张济帆、于泽洪一起到杨杏佛主持创办的《人权日报》工作,要我们半工半读。张、于两人是四川泸泸县川南师范学校的学生,恽代英培养的革命青年,现在东南大学附属中学高中部学习。《人权日报》的社址在南京北门桥附近洪武衡25号。我管总务,他们俩负责编辑与发行。

  暑假期间,陈愚生从重庆寄给我200元作学费用。不久,四川来的学生说,他在宽仁医院治盲肠炎,因开刀后不肯休息,终至劳瘁而亡。我这才想到他寄钱来是觉得以后不能再顾着我了。我为此伤心了好多日子。

  1925年“五卅运动”以后,北洋军阀江苏督军齐燮元变本加厉地摧残革命力量,张济帆、于泽洪被捕了,《人权日报》也被迫停办,我也开始被人注意了。邓中夏把我叫到玄武湖边作了一次谈话:

  “小弟弟,在这样的环境里,你已经不能够再活动下去了。调你到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工作,好吧?”

  我回答说:“怕什么!一个人总要死一回。”我又反问他:“难道你就不怕危险吗?”

  邓中夏凝视着那碧绿清澈的湖水,很久都没有言语。停一会儿,他用手来把我蓬松的头发往后一持,仰天吐了一口长气,我见他那双大眼里涌出了泪水。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我深深地感到邓中夏同志不仅有着一颗对同志慈爱的心,而且有着为革命不惜牺牲自己的伟大的心。

  组织决定我到西安去,以教书为掩护,继续做党的秘密工作。

  在一个寒风凛冽,大雪纷飞的清晨,邓中夏约我到台城了望南京全景,向那气魄雄伟的历史名城告别。他慈爱地对我说:“到了新的工作环境,有的同志提到KMT这个外文字,表示国共合作,就是说明他是个跨党的同志;‘CP’是共产党员,‘CY’、‘SY’就是共青团员。还有‘大学’是党,‘中学’是团,‘小学’是少先队。这些词代表的意思要搞清楚。目前党的政策是要和国民党合作,打倒卖国军阀。要团结群众,启发被压迫的劳苦大众自觉地起来革命。夺取政权以后,才能够建设我们理想的共产主义社会。这个革命事业的奋斗历程,很辛苦而又很艰巨,聪明的孩子,小弟弟,我信任你,你是很坚强的。”

  我当时激动得掉下泪来。我回答他:“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去做。我一定坚强地奋斗到底!”

  六 西出潼关

  离开南京而要去的新地方就是陕西省立女子模范中学和省立女子师范学校,在两校担任体育教员,这是掩护我做秘密工作的岗位。为了赶上开学的日子,我于1925年的年底,在北风凛冽、大雪纷飞中启程,经过浦口转陇海路往西北进发。同路人有三,一对西北大学的教授夫妇,一个《人权日报》的报了。

  那时的交通运输乱糟糟的,有限的座位,无限度地卖票,买得车票的人,简直不得其门上车,有的只好从窗口爬进去。车厢里的人们,挨挤得比装进罐头里的沙丁鱼还要紧密,不容两脚落到车厢底板,夹在人缝中双足悬空,憋得人透不过气来。有一些买不起车票的穷人,只好爬到车顶篷上。车顶篷上再容不了的穷人,就钻到车底下,把身子吊挂在车轮中间横着的铁杆上,火车开行,车轮轰隆隆地转动,很可能把他们掉在铁轨上轧成肉酱。机头怒吼着吐出浓烟和煤屑,落在车顶上。在那样冒着风雪奔驰的当儿,蹲在车顶篷上的人们,偶一不当心,就很可能和夹在浓烟里飘下来的雪片一起落下地来。我挤在车厢里,心似乎吊在那些劳苦人的身上,忐忑不安。

  到了陕州,火车不通了。交通线上找不着旅店,只能在小市镇旁借宿骡马店。只见遍地马粪,马房里仅有门框而无门扇。我们买一些夹杂泥沙的黑面条汤来勉强充饥。寒气砭骨,我们又买些木炭、木柴加上骡马粪烧着取暧,熊熊的火堆升腾起浓烟,熏得人双泪长流。前胸几乎烤焦了,背后却给门框外面冲进来的西北风吹得冰凉,好不容易熬到天明,同行的西北大学教授夫妇和报了,我们雇四辆骡车继续前行。骡车有两个大铁轮,中间轴心上平铺着木板,三面有木格子富的车篷,车中部只有席板供盘脚坐一个人,行李捆在坐客背后的窗外露天处,车两旁有两根粗木棍夹着骡马。大铁轮转动在高低不平的道路上,一颠一簸的,把教授夫人的头碰了几个包,她哭起来了,懊悔不该来。我是个搞体育的,把双手抓紧木窗格,掌握重心,身体随着颠簸上下跳动,等于在做体育活动,出发时不觉辛苦,到后来时间久了,两腿也有些麻木。我们就这样颠颠簸簸地到了潼关。

  在关口上,有人拿起两米长的铁棍,尖端颇犀利,拦住一口刚进关的白木棺材,猛力地从那棺材头顶打进去,又抽出来,然后立刻就把那披麻带孝手打引魂幡的孝子逮捕了。原来那棺材里并非死人,而是走私的鸦片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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