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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当天下午,庆祝政协成功大会筹备会在中苏文协举行中外记者招待会,报告较场口事件经过。沫若带伤赴会,大家报以热烈的掌声表示欢迎和慰问。他说:“今天惨案的发生关系到政府的威信,因为政协的五项协议是在蒋主席主持的会议上经过全体起立,很严肃地通过的,象今天这种行为,实无异于对蒋主席本身的侮辱。”记者们手中的照相机对着他不断“咔嚓、咔嚓”,闪光灯把他额头上隆起的乌青块照得发亮,他捂住胸口费力地接着说:“有些人的作风和想法不容易改变,总认为政治协商会议是自己的失败。”他的话引起了人们深入思考。

  较场口惨案激怒广大人民群众,重庆文化界百余人联名发表告国人书,强烈抗议国民党的暴行,而中央社却对惨案作了歪曲报道,处处为歹徒们辩护。沫若接待《新华日报》记者时,获悉已有三十余名新闻工作者集会抗议国民党的罪恶行径,并针对中央社的歪曲报道发表了声明,他感到十分满意,连连赞许“这样做最好”,并强烈要求政府,对发动暴乱的分子必须严加惩处。

  惨案发生以后,全国文协、经济周报、复旦大学等几十个机关、团体和学校寄来慰问信,登门看望者更是络绎不绝。鲜花不断地送来,没有那么多的花瓶来插。广柑收受了二十几篓之多。沫若和立群开玩笑说:“别人发了抗战财、胜利财、接收财,而我却发了‘挨打财’。”事实证明,人民的心是向着民主力量这方面的。他倚在藤椅上,抚摸着伤口在想:打手们的指挥者总以为自己做得高明,打了你,你把我无可奈何,而且打了你,你身上总觉得痛。这是一点也不错的,暂时也实在把你无可奈何,暂时也实在晓得痛或甚至有死亡的危险;然而正感谢你这样打,你把铁打成了钢,把广泛的朋友都打成患难之交了。对于朋友们的慰问,他表示感谢,说:“自己只受了一点轻伤,算不了什么,实现民主才是重要的事情。我身上还有许多血,我是准备第二次、三次再去流血的!”人们心中明白,铁棒、石头休想征服久经考验的民主斗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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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京印象·一六慰问记者》

  庆祝政协成功大会筹备会为较场口血案向法院提出了起诉,郭沫若与李公朴等人曾亲自出庭,被告刘野樵居然有恃无恐,反而诬告李公朴、郭沫若等人。于是两案并审,由重庆地方法院审理,庭长很快宣布:因政协综合小组与宪法协商小组已议决排解本案,故不再开庭审判。结果在国民党政府一手操纵下,血案就这样不了了之,歹徒们全都逍遥法外。而且反动派还在继续指使歹徒和特务寻衅闹事,拼命打击革命民主势力。二月二十二日,《新华日报》营业部被特务砸得七零八落,接着刚刚创刊的民盟机关报《民主日报》也被捣毁,沫若还是该报社论委员会委员呢。他与留渝政协代表邀集政府代表邵力子、王世杰、陈立夫谈话,严词谴责国民党当局背信弃义的可耻行为。不是吗?签订五项协议的墨迹尚未干,国民党就迫不及待地串演了这一出又一出丑剧:“漂亮的四项诺言我自己的耳朵亲自听见宣读。政协的五项决议有一部分我自己的手亲自参加过草拟。这些都吹掉了。沧白堂的石子,较场口的铁棒,我自己的头亲自捱过。《民主报》的捣毁,《新华日报》的捣毁,我自己的眼睛亲自看见过。”他感到伤心,他感到愤怒,不到一个月,春天在这儿就已经消逝得无声无息,“零下三十五度的政治冬季”又来临了,山城重新成为“冰雪满地的岩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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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玄黄·新缪司九神礼赞》

  经历了诸多事件的磨难,沫若的头脑更清醒了,他对国民党反动派的本质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对民主运动的前途有了更正确的估计。他绝不气馁,绝不悲观,而是揩干净身上的血迹,准备为和平民主事业贡献出自己的一切。如同他在前文化工作委员会同人和文化界人士为慰问他,暨欢送鹿地亘夫妇回国举行的晚会上所说:“今后争取民主的道路是迂回曲折的。虽然现在有许多人还在推波助澜,阻碍民主运动,正如有雾一样,因为雾是晴天的预兆,太阳一定会出来,雾是一定会散的。”他以较场口事件为例,表示要有牺牲精神,说非洲有一种蚂蚁,遇到了水沟,前面的伙伴便自告奋勇地填在沟里作桥梁,让后面的伙伴从他们身上过去。他愿意作这种桥梁,让四万万五千万同胞度过劫难,去享受真正和平民主的生活!

  四十五

  种种迹象表明,国民党反动派在一步一步地践踏政协通过的五项协议,沫若看得清清楚楚,他们答应实施民主政治,不过是玩弄和平欺骗的花招,实际行动根本不兑现。以释放政治犯来说,蒋介石早就允诺并当众宣布过,但是直到一九四六年三月四日,在“皖南事变”中被非法逮捕的叶挺方才得以出狱,前后关押竟达五年零两个月之久。当天晚上,沫若去红岩村看望叶挺,两人热烈拥抱,淌着热泪纵声欢笑。叶挺第一句话就说:“沫若,记得吗?‘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现在是一切都兑现了。”邓发在一旁“抗议”道:“不行,志固不可夺,帅又何可夺呢!”沫若当然记得,《论语》中的“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这是叶挺最喜欢的两句话,当他初任新四军军长的时候,自己与他同住在汉口太和街,曾应他的索求,把这两句话写成一幅中堂。而今叶挺从多年的囚禁生活中重又获得自由,看他壮志不移,依旧雄姿英发,沫若说改日一定要请他痛饮几杯,好好为他庆贺一番。

  那天从红岩回到天官府,已经夜阑人静,可沫若一点也没有睡意。他把自己珍藏的三、四年前叶挺送的寿礼拿出来细细端详,那是叶挺在狱中亲手用香烟罐内的圆纸片制作的一枚“文虎章”,上面用钢笔写着:“寿强萧伯纳,骏逸人中龙。祝沫若兄五十大庆,叶挺。”记得他的夫人李秀文(1906—1946)送来时,她还用红丝线订上了佩绶,用红墨水加上了边沿。不久李秀文又送来叶挺手书一通,说是要将寿联下联改为“功追高尔基”,同时信中还抄录了他的一首诗。现在,沫若又在电火光中反复读着这首囚歌: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
  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
  一个声音高叫着:
  ——爬出来呵,给尔自由!
  我渴望着自由,但也深知道
  人的躯体哪能由狗的洞子爬出!
  我只能期待着,那一天
  地下的火冲腾
  把这活棺材和我一齐烧掉,
  我应该在烈火和热血中
  得到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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