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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海棠香国”出骄子〗 一 深秋时节,已近正午,温暖的阳光丝毫没有减轻室内紧张的气氛。在母腹中躁动已久的小生命,再也忍受不住包围着他的沉闷异常、蠕动不已的黑暗,迫不及待地脚先下地,跨出了“反逆者的第一步”。在强烈的光线刺激下,他眯着惊恐的眼睛睇视这陌生的世界,面对一张张惊喜交集的脸庞,显得迷惘、浑沌,不安分地张开嘴啼哭着。床上的女人刚经受了难产的痛苦,这时露出疲惫的笑容,伸出滚热的双手搂住他,仔细端详着这个与自己十分酷似的宁馨儿:略呈三角形的面孔,前头部十分发达,突起的眉峰下嵌着一对机灵的大眼。 这是一八九二年十一月十六日(农历壬辰年九月二十七日)发生在四川省嘉定府乐山县观峨乡沙湾镇郭家的情景。婴儿乳名文豹,据说母亲受胎时曾梦见过一只小豹子咬她左手的虎口。由于在他之前已经有了两兄两姐,而且还有一兄两姐夭折了,因此母亲又叫他“八儿”。学名开贞,“开”是排行,“贞”是本名。号尚武。一九一九年首次发表新诗时,自署笔名“沫若”,并以此为号。这是由其“故乡的两条河,沫水与若水合拢来的”,“沫水”即大渡河,“若水”即青衣江,名号意在不忘故土。 “绥山高,沫水清,茶溪野畔稻青青。”沙湾镇依山傍水,迎面流泻着湍急的大渡河,背后横亘着雄伟的峨眉山,身边更有清澈见底的茶溪从山麓蜿蜒而下,把周围素有“海棠香国”之称的土地装扮得倩丽多姿。 儿时的郭开贞,常对着这远山近水出神。在这小生命中,有的是象河水一样的过剩的精力,他的身心老是勃勃跃动,永不衰竭的好奇心,异样的、没有来源的热情和激动。大渡河在屋前奔流,春夏秋冬,不断改变着颜色。在孩子的心目中,河好象是个有生命的东西,那特有的红色的河水,波涛汹涌,这大概是这条怪兽的血液吧?闭上眼睛,哗啦哗啦,澎湃的水声包围着他。呵,我听见了,听见它的吼叫声和撕咬声了,他从心底里笑开了。……跌跌撞撞,拼足力气爬上窗口,太阳升起来了,雾霭渐渐隐去,白雪盖顶的峨眉山耸立在他的眼前,那就是戴白帽的小公鸡吧,怎么一清早就昂着头在生气哩?不,它是在跟天狗哥哥吵嘴,深怕天狗一口把太阳吞掉,怪不得连身边游过去的红象、红龙、红狮子都来不及理睬。“晨安!明迷恍惚的旭光呀!……醒呀!醒呀!快来享受这千载一时的晨光呀!”二十多年后,这位诗人似乎还记得他孩提时代窗边的清晨。……俊美的绥山,多象仰卧着的美女。噢,那是年轻的娘娘,正在中午的大太阳下洗头发,迷人的秀发散披在大渡河里——他想起大人们讲过的那么多神话故事,什么女娲补天,什么凤凰……我看见了,我看见她美丽的脸啦!他激动得心都颤抖了。多么神奇啊,是什么神把天捅成了这么个无边无际的黑窟窿,而且天天如此,要是没有星星,这将多么怕人啊!“天上一颗星,地下一颗心”,呵,闪烁不定的星辰,牛郎、织女、北斗、双子,他数着认着,哦,这个最大的可不是什么星星,“月儿啊!你同那黄金梳儿一样。我要想爬上天去,把你取来”……世界的一切呵,人生对他是个谜,他在无垠的宇宙中开始学游泳了。 “可怜还是故乡水,呜咽诉予久别情。”①多少年后,“海棠香国”的骄子不管在异国他乡,抑或是去祖国的北土南疆,都永远眷念着他的故土。 -------- ①《晨发嘉州返乡舟中赋此》,见四川人民出版社1979年10月版《郭沫若少年诗稿》。 郭家原籍本是福建省汀州府宁化县,据说祖先“是背着两个麻布上川的”,靠几代人的惨淡经营,家道几经兴衰,直到郭开贞父亲一代,才真正成了殷实的中等地主兼商人家庭。父亲郭朝沛(1853—1939),字膏如,秉性耿介,精明能干,早年辍学从商,酿酒、榨油、兑换银钱、粜纳五谷,甚至贩卖烟土,“所企之业,业无不成”,未及成年就为四世同堂、伯叔共炊的大家庭当家管事,终于把开贞祖父郭明德(字秀山)因仗义疏财而凋零了的家业重振起来。由于懂一点医术,为人又慷慨大方,乐于免费行医送药,郭朝沛深得乡人敬重。他常谆谆告诫子女:“积金不如积德,善虽小,不可不为。”①这基本的家教,深深铭刻在开贞幼小的心灵上。跨进郭家大门,有两副楹联特别引人注目: 传家有道惟存厚处事无奇但率真 事以利人皆德业言堪持赠即文章 这更集中地反映了他家的家风。 -------- ①《先考膏如府君行述》,见《德音录》。 在长辈中对郭开贞影响最大的是他的母亲。母亲杜邀贞(1857—1932),出身州官门第,由于开贞的外祖父杜琢璋(字宝田)任职贵州黄平期间遇苗民“造反”,全家自杀殉节,幸有奶妈搭救,逃回四川省乐山县杜家场,十五岁就下嫁到郭家。 为人聪颖、开明、俭朴,洗衣浆裳、伙食教诲,从来不惮辛劳。尽管她完全没有读过书,可是单凭耳濡目染也识得一些字,且能默记暗诵许多唐宋诗词。开贞瞪着好奇的大眼,张开嘴跟着母亲咿咿呀呀地念着: 淡淡长江水,悠悠远客情。 落花相与恨,到地亦无声。 似懂非懂,然而琅琅上口,也许这就是诗人头脑中最早的诗境吧。 翩翩少年郎,骑马上学堂。 先生嫌我小,肚内有文章。 到了四岁半,这个“翩翩少年郎”真的想当学生了。好在父亲和祖父都十分重视子孙的教育,早就聘请了颇有名望的一位廪生来家中设专馆执教,开贞便由父亲带去拜师发蒙:点燃一对红蜡烛,焚烧三炷清香,父亲用手按住他,在“大成至圣先师孔子神位”前磕了三个响头,他莫名其妙地东张张西望望,可这就算完成了当地人称为“穿牛鼻”的仪式。塾师姓沈名焕章,乐山邻县犍为人,他把这所面对绥山的家塾命名为“绥山山馆”①。学生总数不过十人上下,大都是自己家里人,但程度却参差不齐。同窗中当数开贞最聪明,然而也数他最调皮,读不上三天竟逃起学来,在一片“逃学狗,逃学狗”的笑骂声中,被父亲胁迫着重又跨进学堂门。此后又常因顽劣而挨打,头角块磊如骈珠,回家向母亲哭诉,母亲虽然心疼,但绝不护短,她早就说过:“惜钱休教子,护短莫投师。”②经沈先生朱砂笔圈点,开贞先后读的古书有《三字经》、《诗品》、《唐诗》、《诗经》、《书经》、《春秋》、《古文观止》,等等。读不完的圣经贤传,尝不尽的“朴竹教刑”,可恼可喜的学子生涯就这样开始了。 -------- ①现在郭沫若旧居已将“绥山山馆”改为“绥山馆”。 ②《先妣事略》,见《德音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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