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飞去的诗人-徐志摩传 | 上页 下页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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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二) 十六个月后,一九一五年十月二十九日,徐申如之子徐章序与宝山张祖泽之女张嘉盼(幼仪)在硖石商会礼堂举行西式婚礼。 二十岁的新郎西装革履,十六岁的新娘裙裾拖地。萧山汤蛰光老先生证婚,以抑扬顿挫的声调朗读了一篇洋洋千余言的骄体贺辞。 贺客的嘻闹和戏谑,终于随着那只德国制的落地自鸣钟的十二下“当、当”声,像潮水一样消退了,洞房里只留下两个新人。 一对高高的龙凤花烛在窗前长案上摇闪着两朵小火焰,跟明亮的白色电灯光一起,将两人的影子描画在滚花的粉墙上,微微地晃动。 章序累了,但还很兴奋。自己成了这个喜庆场面的主角,他感到好玩,又趣味无穷。他结婚了,但他并不懂得这件事情对整一个人生来说所包含的全部意义。他从小就喜欢新鲜的事物,热闹的场面,欢乐的人群,今天这些全有。他照着家长教给他的典仪,如法演做了一遍,成了亲友瞩目的中心,簇拥的对象,这挺荣耀。 他忽然想到今天自己并不是唯一的主角,一切她都有份,便转头向独坐在床治上的新娘看了一眼,用一种欢快的语调朝着她说:“你——累不累?” 新娘动了一动,没有抬头,也没有作声。 “她害羞呢。”他偷偷地想。新娘都是羞答答的。他忽然想起祖母说过,新娘子出阁那天不兴喝水,怕在紧要关头去撒尿招人笑话,就连忙拿起细瓷茶壶往一个“滴翠”青瓷盖碗里倒了大半碗碧绿的茶,送到她面前,“现在你可以喝茶了,你一定渴了。” 新娘还是纹丝不动。他有点窘。他用更温和一点的口吻说: “喝吧,不要紧的。” 新娘忽然抬起头,勇敢地望着这个从此刻起便是自己丈夫的人。 她没有伸手接茶碗。他站着不知所措。 烛火轻轻一爆。他感到有事可做了,宽慰地舒了口气,高兴地走过去,拿起银钳剪短烛芯。他故意放慢动作。因为他还没有想出接下来该干点什么。 房间里很静;没有一点声息。他仍然背对着她,可是感觉得到那双火辣辣的眼睛还在瞧着他。 他终于转过脸去了。果然,她还是那样的姿态,那样的目光。 他也大胆地对望着她。 他只看见两只大眼睛,两只闪着黑色光芒的大眼睛,两只陌生而又亲切,羞涩而又热情的少女的大眼睛。 黑色的光芒愈来愈大,变成两个大大的光环,在转动,在焕发。 慢慢地这两个光环笼罩了这摆设着崭新雕花红木家具的房间,笼罩了这个戴金丝边眼镜、早在中学时代就在校刊上发表过关于镭锭与地球历史的文章的北京大学预科班学生。 他曾经在那些他心爱的有光纸上排满石印细字的小说里看见过这对黑色的大眼睛。 ……高台上,纤纤玉手一扬,挂着红绫的彩球抛向一个陌生的男子。遗落珠凤一只,被洛阳才子拾去,男扮女妆,楼台幽会。落魄书生冻卧雪地,被过路卖卜先生救去,延留家中苦读,与独女私订终身……这些平庸而又动人的故事里的女主人公不都是有着这样的一双黑色大眼睛吗? 他慢慢地溶进这个光环,就像走进一个奇妙的故事。 他在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找到了从故纸上缭绕而起的如烟似缕的梦…… 一对素昧平生,互不了解的少男少女,就这样,在时俗和家族利益的支配下结合而成夫妻。 电灯关了。 两支龙凤花烛顶着红红的火焰,滋滋地作响,滴着涂金的红烛油。据说,一双花烛,一支代表丈夫,一支代表妻子。哪支蜡烛先燃尽,谁就先离开人间。 他和她都未曾留意:一支红烛半夜里熄灭了,一支孤独地燃烧到天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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