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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开始,评梅只是把它当着一般的两句诗,拿来念了两遍。突然,她愣住了。愣了半晌,又把那片红叶凑到灯下仔细地观看,仔细地琢磨。她似乎感觉到了那片红叶里有一颗赤诚火热的心,在坚强地跃动着。它分明是高君宇把他对她的情爱,对她的思恋,通过这片红叶传给她的呀!

  像平静的大海,骤然间被狂风掀起了波涛,那波涛一浪高似一浪,澎湃汹涌,撞击着礁石,拍打着悬崖。评梅的心,被搅乱了!

  唉!君宇,君宇!你大概是太赤诚了,太忠厚了,太把人当着人了!是的,你是个好人,但绝不是什么英雄,也不是什么风度偏偏的青年,你没有打动过我的心,我怎么能爱你,我怎么能接受你的爱?

  呃!君宇,君宇!我是握着独身的利剑,横站在一切准备来爱我的人的面前,斩断所有抛掷过来的情丝爱网。你也许看我有才气,看我有美丽玉洁的外表,爱我的气质天韵。可你不知,我胸中藏着一颗破碎的心,和你想象不到的一些怪念头。君宇,这只能怪你在爱情上太单纯,这只能怪你对我太痴情,太诚恳,太相信我了!

  回肠九转,难排难解。评梅陷于了如焚的烦闷和忧郁之中。

  啊,一片红叶,荡开儿女几多愁!

  烦闷使她无法安静。她披了一件水红色的毛衣,推开屋门走到院里。一阵悠悠的清风扑面而来,仿佛吹走了她许多烦恼。在深夜古庙的庭院里,她漫无目标地踱着。然后她坐到古亭里的栏杆上,仰望树梢头上挂着的那钩残月。

  清碧的夜空,大雁排成人字形,嘎嘎地往南飞去。不知从谁家的院子里传来了洞箫的声音。

  哦!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

  古刹,庙宇幢幢,风铃叮当,古木森森,月影斑驳,更显出浩渺的宇宙太空,是那么冷峻,那么幽深!一只蝙蝠,不时地发出叽叽的叫声,在古亭内外穿来飞去。

  评梅心想:为了我的独身素志,我不能承受君宇的那片红叶,承受了我给他什么样的感情?君宇是好人,我不能欺骗他,我应该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想到这里,评梅重新回到屋里,蘸饱了笔,在那片红叶的背面,写上了几个字:

  枯萎的花篮不敢承受这片鲜红的叶儿。
   评梅

  然后,她仍旧用君宇包红叶的纸,把它包好,写了信封,准备明天发出去。做完了这一切,她一下仰到藤椅上,心中默默地念着:“君宇,原谅我吧!我对不住你!”

  评梅呵,评梅!一朵初开的花蕾,马上让你用手给揉碎了!你可曾想过,当他用颤抖的手,捡起这片红叶,要把他对你的思恋情怀寄给你的时候,他是怎样的心情吗?

  过了几天,评梅接到了高君宇寄给她的一封信:

  评梅:
  当你正忙的时候,我频频以书信搅扰,真是应当
  歉疚。退回的红叶收到了。
  不用讳言,我是很了解我自己,也相当地了解你。
  它的开始,是很平常而不惹人注意的,是起自很小的
  一个关纽,但它像怪魔一般徘徊着已有三年了。这或
  者已是离开你记忆领域的一件事,就是同乡会我们第
  一次相识之后,你给我的一封短信。那封信,虽是通
  常的询问,但我感到的却是从未有过的安怡。从那以
  后,我心不由己的便发生了要了解你的愿望。然而我
  却是常常担悬着心,因为我是父亲系于铁锁下的,要
  了解你或许就是一大不忠实。三年直到最近,我始终
  是这样担悬着!因此你几次悲观的信,我只好压下同
  情的安慰,只能从理智上徒然无味地进行劝解。而这
  种感情镇压在我心上是极勉强的,但我总觉不如此便
  是个罪恶。所以我仅通信而不去看你,也是害怕这种
  感情的流露。红叶题诗,那是久已在一个灵魂中孕育
  的产儿。

  但是,朋友,请不要为红叶而存心,要了解是双
  方的,我至今不能使你更了解我,是我的错,但也有
  客观不允许的理由,这只好请你原谅了。
  不过请你放心,也请你相信我,我是可移一切心
  与力专注于我所企望的事业的,假如历史赋于我的使
  命是不可改变的话。
  祝你好,评梅!
   君宇 1923年11月

  年底,高君宇还在西山碧云寺养病的时候,便接到北方区党委的通知,要他参加在广州举行的国民党第一次代表大会。

  高君宇没有来得及告别评梅,只派他的胞弟高全德,到“梅巢”告诉评梅,说他哥哥有点急事去南方了,走的急,没顾上来。还说评梅如果有什么事情要办,可以告诉他,他一定办好:说这是他哥哥临走时一再叮嘱的。

  ①高全德(1906~1987)山西静乐县峰岭底村(现归属娄烦县)人。八十年代当选为政协娄烦县第一、二届委员。

  1924年1月,国民党“一大”在广州开幕,高君宇在李大钊领导下,积极参加帮助孙中山改组国民党的工作,参与大会文件的起草。他和李大钊、毛泽东等同志一起,粉碎了国民党右派反对共产党“跨党”的阴谋,实现了第一次国共合作。

  孙中山十分赞赏高君宇的魄力,能力,以及他对革命事业的积极热忱的态度。

  高君宇对孙中山先生领导的革命事业,忠心耿耿,鞠躬尽瘁!对孙中山先生本人,十分钦佩,十分敬仰!

  第十二章

  评梅大病,险些被上帝接引了去!

  那是民国十三年(1924年)四月二十八号下午,印度大诗人泰戈尔到北京在城南公园雩坛,会见北京文艺界和青年学生。评梅从城南公园回到古庙她的“荒斋”,接到父亲的信,说吟梅病得很重,大约活不了两三天了;还说她在病危的时候,仍旧喊着你的名字,要我把你的照片拿了给她看。

  ①泰戈尔(1861~1941)印度诗人、哲学家和社会活动家。曾留学英国。1913年得诺贝尔文学奖,1924年4月12日到中国访问。一生著作甚。丰,12部中长篇小说,100个短篇小说,50部诗集,20个戏剧本。

  两天来,评梅都在半惊半疑的状态中度过来的。去年父亲来信说吟梅出嫁了,父母包办的婚姻,吟梅撞破头,流着泪,滴着血,被拖上花轿的。怎么没有一年就快死了呢?那年春节,吟梅在堂屋帮助母亲蒸花糕,评梅去求吟梅妈剪窗花,吟梅求她画了一幅雪梅图,还题了四句诗呢。难道就是那个一朵花似的美丽活泼的少女吟梅,现在要死了吗?

  第三天,评梅头疼吐血,遍体出现许多红斑,她是好不容易才坚持把课讲完,扶着病,一步一步挪回她的“梅巢”的。桌上有一封父亲的来信,她勉强浏览了一下,知道父亲告诉她吟梅已经死了!她只觉一阵昏晕,浑身发冷,躺到床上,扯过一条红缎被盖上,躺在那里,想起吟梅的悲惨遭遇,泪如断线的珠子,顺着眼角,流到耳畔,流到枕头上。

  评梅想着自己异乡漂泊的可怜,想着自己已经预感命运的悲惨,不由得发出一声痛楚的呻吟。

  外面,东厢前高大的古槐发出呼呼的响声。大风掀起的尘土,敲打着窗户纸,沙沙地响。天色已经暗淡下来。评梅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只听风门嘎吱一声,她顺手开了灯。

  呵,是吟梅!

  吟梅姗姗走进来。她穿着浅蓝的衣裳,头上罩着一条长长的白羽纱。她依旧那么娇美,那么俊俏。在偌大的北京城,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评梅见过多少粉白黛绿的妙龄女子!然而,没有哪个像吟梅长得这样秀气俊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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