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石评梅传 | 上页 下页 |
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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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梅对长辛店工人的苦难生活,由衷地同情;对北洋军阀屠杀工人的暴行,异常地愤恨;对她的同乡、父亲的学生高君宇,深深地忧虑和关切。如果连这么点感情都没有,只怕连中国人都没资格当!且不说我们自己也都是“五四”时期的新青年了。但是,评梅的心,从未对高君宇动过什么念头。小鹿,你注意,关心和爱情,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小鹿听了评梅的解释,还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认真地说:“你不是也知道吗?他是家庭包办婚姻,他和他妻子没有爱情,要是离婚,也是应该得到道义上的同情和支持的嘛!” 评梅的额头掠过一片阴影,那阴影久久的不散。 “这怎么成?”她说,声音很低沉,“如果离婚,那个女子不是太不幸了吗?” 小鹿对评梅这种同情心莫名其妙。 “不离婚,她就幸福了吗?”她说,“像现在这样,她不是等于守活寡吗?不离,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不幸,而是两个人的不幸!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五四’运动有一条要反封建礼教了!” 评梅不言声了。 小鹿把脸贴到她的肩膀头儿上,悄声地说:“梅姐,掏心亮肺,说句真话,你是不是因为他家中有妻子,才不曾对他动什么念头?” “不!”评梅决然地说,“他家中没有妻子也不成!小鹿,你应该理解我,我一旦下了决心,就永远也不会改变!” “什么决心?独身?扯臊!……”小鹿说,“其实,你只是嘴硬罢了!不过是自己欺骗自己,哼!” 小鹿一句话刚说完,隔着校园的高墙,只听墙外胡同里,突然内起阵阵刺耳瘆人的警哨声,零乱的奔跑声,捉人的发喊声。过了一阵子,只见从疗养院的小门,闪进一个人影来。 评梅见了,吓了一跳,不由得“啊”了一声,紧紧抱住了小鹿。小鹿还没弄清怎么回事,那人已经发现了她们。 “干什么的?”来人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那声音里明显地流露出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和使人感到一种难以反抗的威压。 君宇?——评梅听出来了!她忙站起身,问:“是君宇吗?” 她不自觉地把“高君”换成了“君宇”!同时怯怯地迈动着脚步,向那黑影走去。 高君宇明白了,过来的是评梅。他嘴里应着:“是我”,脚下紧三步抢过来:“呃,评梅,是你吗?” 高君宇异常激动。他在被迫捕的情况下,遇上了评梅,仿佛绝路逢生,久旱遇雨,感到分外的喜悦,分外的亲切。 评梅也很激动。 “真想不到,在这儿碰见了你。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高君宇一边拿眼扫视周围,一边问她,“同学们都在上自修,你怎么……噢,那是小鹿吧?” 评梅嗫嚅着:“哦,我是随便散散步,才……” 这工夫小鹿跑了过来,抢过话头儿,说道:“什么随便散步?高兄,梅姐是特意到这儿来等你的。” 高君宇一愣:“等我?军警密探正在追捕我,我才跑到这……” 口齿伶俐的小鹿,马上插断他的话说:“这就更对了!梅姐就是为了担心你,看不下书,才到这儿;来的。” 高君宇听了心中不由得一动,一种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评梅可劲儿瞪了小鹿一眼,低声发狠道:“就你会瞎说!”然后,扭脸向高君宇问,“正在追捕你?我给你找个地方藏起来吧?好吗?” 君宇笑着摇摇头:“危险已经过去了。他们没有看见我跑到参政胡同,也没有看见我翻墙跳进女高师的校园。” 评梅建议高君宇,那也得先在这里避一避风头,过一会儿再走。 仨人刚刚坐到椅子上,小鹿说是要去自修课程,明天先生还要考试,便借口走了。 小鹿一走,高君宇和评梅反倒无话可谈了。沉默了许久,评梅才开口,劝他以后最好不要干这种冒险的事情。她说那天临离开陶然亭的时候,她已经和他说过这个意思。君宇想了一会儿,说道:“评梅,记得有这样两句诗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有人说当教员的,就像两头点燃的蜡烛,照亮了别人,毁灭了自己。我也愿做一支蜡烛,照亮人间,哪怕毁灭了自己!” 评梅心中一震,不觉扭脸看看高君宇,暗淡的月色笼罩在那年轻人的脸上。那张脸,那双眼,显得异常的真挚,异常的诚恳。 “评梅,”高君宇继续说,“我是不怕死的,但要死得有价值;我也不想轻生,但要活得有意义。评梅,人活着,总要为国家尽力,为民众做事。你说是吗,评梅?” 他还说到,他能走今天的路,和当年令尊大人对他的爱国教育是分不开的。他永远感激那位思想开通的爱国老人。 提起父亲,评梅想到了母亲,想到了家乡。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山城父母,她的心便激起无限缠绵思恋的情怀。想想自己,异乡漂泊,萧然一身,初恋受挫,悲情惨淡,人世冷酷,心意孤苦;想想韧来北京时天真欢悦的少女的情怀风韵,早已被烦闷、怅惘,被哀怨、悲苦所代替;春水似的平静心境,对未来幸福的美好憧憬,早已被敲击得粉碎!评梅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压抑在心头。想到这里,她长长地哀叹了一声,仰脸凝望着虚无飘渺的天空,禁不住流下泪来。 高君宇发觉了,推知到了她此时的心情,便用胳膊肘轻轻地碰了她一下,微微一笑,柔声道:“评梅,回来吧!” 评梅羞赧地淡然笑笑,忙用手绢擦擦泪,轻声说道:“好了,过去了。” “你很爱哭?”高君宇说,“庐隐不是常叫你林黛玉——颦儿吗?说你是一株绛珠草,有流不完的泪。” 评梅撅着小嘴,娇嗔地说道:“你听她瞎编排我,看我回头不和她算帐。” 他们又谈了一阵子,听听外面似乎早已平静下来,评梅说她对他的事业还不能完全理解,但是听了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对他有了进一步了解。因此她不再劝阻他干的事业,但以后行踪,希望能随时告知,俾相研究,免为担心。 雪帐低垂。同寝室的女友早已发出轻微的鼾声。评梅眼睁睁地睡不着,透过帐帷的孔隙,看得见窗外的繁星和如水的月光。她胸前的手上,握着已经看了三遍的一封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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