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石评梅传 | 上页 下页 |
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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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高君宇小时候真的不老实。听了一些梁山泊英雄聚义,以及太平天国的故事,他曾经幻想自己能成为一个行侠仗义的英雄,曾经手持木制的大刀长矛,做义和团痛打洋鬼子的游戏。 “那么。”小鹿又问,“你家中有妻子吗?就是说,你结婚了吗?” 评梅挪动一下遮在脸上的报纸,可劲儿瞪了小鹿一眼。小鹿见了,撅着小巧好看的小嘴,说:“我问问嘛,问问都不行?”然后,转过脸儿,立刻笑嘻嘻地冲着高君宇,“暖,高兄,这事保密吗?要是不保密,你就说说好不好?” 高君宇坦坦荡荡,哈哈一笑:“这有什么可保密的?我,结婚了,家中有妻子。” “是父母包办吗?”小鹿又问。 君宇点点头,神色黯然。 小鹿把脸伸过去,双手拄着下巴,十分认真地发问道:“那,你们幸福吗?就是说,你们很相爱吗?” 评梅偷偷用劲儿踩了小鹿一脚,心想:他幸福不幸福,相爱不相爱,管我们什么事? 谁知小鹿挨了一脚,蝎蝎虎虎地叫唤起来:“哎哟哟,踩死我了!” 这一声叫唤不要紧,惹得临近几张餐桌上的食客,都扭过头来瞅他们。 评梅哭笑不得,白了小鹿一眼,然后,又用报纸遮住自己的脸,不声不响。小鹿说:“怕什么?我问问怕什么?” 她又转向高君宇:“高兄,你愿意毫无保留地讲讲吗?” 君宇苦笑一下:不但要讲,还要毫无保留!本来是悲剧性的痛苦婚姻,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却紧逼不舍!…… 九年前,高君宇十八岁。在父亲高配天的一手包办下,强迫他与本县神峪沟村李存祥的女儿李寒心成婚。无论高君宇怎样抗议,高配天认定“父母之命不可违”,便更加强硬:高君宇必须与李寒心成婚!婚礼之日,高君宇大哭大闹,寻死寻活,死活不穿新郎官的那身长袍。而且大喊大叫:宁肯死,也绝不拜天地,绝不入洞房!气得高配天五脏欲裂,七窍生烟,昏厥倒地!邻里乡亲,说的说,劝的劝,高君宇想:父亲年迈,体弱多病,如果真把他气死了,家中难以支持,各方情理不容!算了,至多我这一辈子不言美满婚姻,没有幸福爱情也就是了。做个人牺牲吧!高君宇这个念头一经产生,不由得仰天一声长叹,泪如雨下,答应成婚。以后的事情,恍如在梦中,穿衣,拜堂,一切任人摆布。 这次婚礼,在高君宇少年的心灵上,留下了深深的创伤,造成了他一生的不幸!婚礼当夜,高君宇刚刚迈进花烛洞房头一脚,便咕嘟咕嘟大口吐了三口血,从此一病不起,险些丧了命。后来,病情稍有好转,他借口换换环境,移地以求静养康复。高配天觉得儿子婚后身体极差,心情也极坏,便允许他移地静养治疗。 谁知,高君宇从此一去不回头。他到了太原,多次给父亲高配天去信,要求取消这桩婚姻,释放那个可怜的女子!父亲终究不答应。两年以后,民国五年(1916年)秋,高君宇从太原直接来到北京,考取了北京大学英语系。父亲高配天得知这信息,便从山西一路送君宇到了北京,父亲终究是疼爱儿子的。君宇向父亲表示,决心终生不认李寒心为妻,以此向封建礼教挑战。自己也不再另觅佳偶,不再求得美满。父亲拿他也无可奈何。 “五四”,是罗曼花盛开的时代,高君宇又是“五四”时期的风云人物,北京大学好几个女友追求他,他终因夙志在心,毫不为其所动。 小鹿听完,沉默了。过了好一阵子,她才说:“高兄,真对不起,我不该勾起你的痛苦。” 评梅在不知不觉之中,放下了手中的报纸,她不知眼前这个稳重沉静的青年,也有如此不幸的遭遇,内心也有如此巨大的悲痛,她不禁从心底里涌起一阵同情的感慨。 这时,酒菜已经上来了。 那卖报人,不失时机地走过来。 高君宇忙把一个铜元放在报纸上。卖报人把那叠报纸,连同那枚铜元一起拿起来,仍旧一句话也不说,自顾走自己的。 小鹿把三只杯,满满地斟上了红艳艳的葡萄酒。 “高兄,”她很认真地难过起来,“我不该逼迫你说起过去,使你又陷在痛苦里。” “没什么!”高君宇宽容地笑笑,弦外有音地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幸和痛苦。但是,如果我们每个人都陷在个人的痛苦里,那世界还成什么样子了?‘人生在世,当匡济艰危以吐抱负’啊!” 评梅有非凡的记忆。听了高君宇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蓦然一惊:这是鉴湖女侠秋瑾①说过的。高君宇这句话是说给我听的吧?这个人,深沉敏锐,气度慷慨,大度宽宏,总给人一种正气凛然的感觉。如果,吴天放的丰神气质也像他一样,我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不幸和痛苦了吧? ①秋瑾(1875~1907)浙江山阴(今绍兴)人。女。字璿卿,号竞雄,又称鉴湖女侠。组织光复军反抗清政府,1907年失败被捕,7月15日于绍兴轩亭口就义。有《秋瑾集》行世。 可惜,这些令人敬重爱慕的丰神气质,却偏偏生在眼前这个青年的身上。而生在他身上,无论如何也不能叫我产生爱慕的感情。至多,是敬重而已。这是为什么?是因为我对他不了解,还是因为他没有翩翩的风度,潇洒的仪表?也许。不过,我不会再对任何一个青年产生想了解他的愿望了:一次初恋的挫折,心灵的创伤,足够我痛苦一辈子的了! 唉,少女的初恋,人生第一次的爱呀!它常常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啊! 反正,我绝不再恋爱,绝不再结婚!今生今世抱独身主义!我可以和任何青年来往,但绝不再爱。如果谁想爱我,只能在我的“独身主义”利剑面前,陷在永远痛苦的深渊里! 不但是高君宇,不但是小鹿,就是石评梅自己,也万万没有想到,她和吴天放决裂以后,经过痛苦地思索,是在今天,是在此地,她下了“独身主义”的决心。她在心中默默地吟诵着: 心头的酸泪逆流着, 喉头的荆辣横梗着; 在人前—— 都化作了,轻浅的微笑!① ①这是评梅1924年7月22日在山西平定山城写的《微笑》一诗,共十节,这里引用的是最后一节。这首诗最早发表在《晨报》副刊《文学旬刊》1924年8月1日第2版上。署名评梅。 那天,他们很晚才从中央公园出来。 高君宇约请评梅星期天去陶然亭玩玩,说他有几个铁路上的工人朋友也去。 评梅默默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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