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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他长得很可爱,圆乎乎的脸,大大的眼睛。说不准是这个孩子的眉眼,还是那两片薄薄的小嘴唇,很像评梅记忆中某个人的长相。到底像谁,评梅一时记不起来了。

  但是,欢快的心情抑制不住她的喜悦,她笑道:“你猜!你猜我找谁?”

  “您不告诉我,我哪猜去呀?”

  “告诉你,你也不知道哇!”

  “那可没准儿。”

  “是吗?”评梅笑笑,“我找,吴、天、放!”

  那小男孩儿大人似的“噢”了一声,说:“我当是找谁呢!”

  评梅问:“你认识?”

  “那当然了!”那男孩儿的语气很有些自豪,“他是,我,爸,爸!”

  评梅一怔:“你爸爸?”

  “是啊,我爸爸!”

  评梅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爸爸是……是吴天放?”

  “这还有错!”那男孩儿似乎有些不耐烦。

  他用小铁铲,继续铲雪,堆雪人。

  评梅有些惊呆了!

  那男孩儿一边铲雪,一边不经意地说:“我爸和我妈还在睡觉哪。您要有事,和我说也一样!”

  评梅在惊愕中不觉脱口问道:“吴天放真是你爸爸吗?”

  那男孩儿不回答,扔头朝屋里喊:“爸爸,有人找您!”

  话音刚落地,吴天放披着睡衣,从屋里走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少妇。那小男孩儿丢下小铁铲,喊了声“爸爸,妈妈”!便一下扑过去,一手抱住吴天放妻子的一条腿,一手抓住吴天放的睡衣。

  评梅完全惊呆了!

  她想拔腿转身就走,可她忘了迈步;她想质问吴天放为什么欺骗她,可她嗓头子像是有一团乱麻塞得满满的。脑袋里仿佛变成了一片真空,两脚也仿佛不受自己的支配。她只是愣愣地站在那儿,呆呆地看着那一家三口儿。

  吴天放看见评梅,先是突然的一愣!他万万没有想到,评梅没有按照事先的约会,等明天下午到中央公园门口见面。继而,他看见评梅两眼极其惊愕地盯着他们,他也惊呆了。

  那少妇不仅有女人的敏感,还有作为一个妻子的敏感。这双重的敏感,使她立刻断定出她的丈夫,跟眼前这个漂亮姑娘之间是一种什么关系了。但是,她仍旧宽容地笑笑,平和地问:“天放,这位小姐是谁呀?”

  吴天放嗫嗫嚅嚅,吱吱唔唔,尴尬地说:“她,她是我的一个学生。”

  那少妇心里明镜似的,可她却显出一副大度包容的神态。

  “小姐,请进屋来坐吧!我们刚起床,屋子里乱得很,您别见笑就行!”她说。

  评梅仍旧在惊愕之中,没有清醒,没有理智,没有感情,没有愤怒,没有悲哀,只是木然呆立!

  吴天放不知所措。

  那少妇看看评梅,望望吴天放,然后宽容而又文雅地笑笑。

  “天放,”她说,“你先陪这位小姐在外头待会儿,我进屋去收拾一下。”

  说完,她朝评梅十分友爱地微然一笑,落落大方地回身进屋了。

  她,既不矜持傲然,也不卑贱鄙俗;那笑,也是看穿一切而后从心底里发出来的容忍宽厚的笑,仁慈善意的笑,因而更显得含蓄深刻。

  但是,评梅却感到了莫大的伤害!她越是宽厚宽容,越是伤害了评梅的自尊心,评梅羞辱得无地自容!

  可惜,眼前的地壳没有裂缝,有裂缝评梅一定会钻进去,免得遭受这奇耻大辱;眼前没有大海,有大海她一定会跳下去,冲洗她心灵上淋漓的鲜血,斑斑的伤痕;眼前没有深渊,有深渊她一定会栽下去,以求粉身碎骨,可以一了百了!

  吴天放十分歉疚。

  “梅……”他呢呢喃喃地说,“梅,梅……”

  评梅羞愤难当,转过身跑出大门。

  ……

  夜已深沉。一弯残月,几点疏星。

  清冷的月光,泼洒在操场上,笼罩在静静仁立着的女高师红楼上。

  同寝室的学友早已沉睡在梦乡中。只有她,只有评梅,只有用一颗善良的爱心去看待世界,去看待一切人的纯情少女,现在,却眼睁睁地躺在床上,木然,凄然,馈然!

  那天,评梅不知是怎样离开禄米仓的。事后,她也想不起是怎样离开吴天放一家三口,怎样回到女高师的。

  吴天放的爱情欺骗,给评梅带来的心灵创伤,以及由此给她带来的终生痛苦,是当时所有的朋友们始料不及的。

  评梅,这个纯洁天真、心地善良的少女,对待吴天放的爱情,是那么忠贞,那么笃诚,那么专一,那么深沉!因而这次爱情欺骗所给予她的打击,就愈发变得沉重、残酷!

  啊,永远抹不平的创伤,终生难忘的民国十二年一月十八呀!这个悲惨痛苦的日子,这个评梅人生道路上大转折的日子!

  第二天,吴天放送走了他的妻子以后,又给评梅打电话,约她去禄米仓公寓。评梅拿起听筒,当知道是他的电话,她一句活没说,就把电话撂下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她永远也不会再和他来往,永远不想再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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