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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黄中岳再没说什么,他十分敬佩刘伯坚这种宽厚、谦虚的高尚人格。

  沙洲坝。一幢旧式两层小楼。

  毛泽东午后稍作小睡便起床,哼完几句有些跑调的京腔,便坐在那不停地抽烟。

  贺子珍准备出门,看了看埋头抽烟的毛泽东,关切的说:“喂!出去打个转,走动走动。你看你……”贺子珍一边说,一边朝毛泽东走过去,用手在毛泽东额头上探了探。

  毛泽东已经感冒了好长时间。另外,贺子珍也知道、毛泽东心里更难受。

  自从赣南会议以后,他受“左”倾教条主义打击和排挤,被解除党内、军内职务,处境令他十分压抑。

  毛泽东仍然没有收回思绪,将剩下的一丁点烟屁股使劲抽了几口之后,让它掉在地上,目光散漫地望着远处。

  贺子珍再没说什么,她只是感到心情沉重。她一面为毛泽东担心:同时,也为党的处境有一种莫名的忧虑。

  当贺子珍不声不响地正抬脚出门的时候,毛泽东似乎才回个神来,“哎,子珍啊!今天我们家有客来哟!”

  “谁要来?”贺子珍停住脚步,回过头惊疑地问道。

  “这段时间,门可罗雀哦!——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毛泽东自顾自说着,站起身。

  “谁要来嘛,看把你高兴的!”

  “一个小老乡,名叫肖劲光。他不信那个邪呀!”毛泽东笑道。

  贺子珍也笑了。他好多天没见毛泽东这样开颜一笑。

  “我还是临时中央政府主席嘛。肖劲光是爱吃辣椒的。”

  贺子珍看着毛泽东,问:“要不要准备晚饭呢?”

  “饭总是要吃的嘛。人是铁,饭是钢。”

  贺子珍说了声“好”,便转身出门。刚抬脚,肖劲光已经到了门口。

  毛泽东连忙热情地打招呼:“劲光,来来来,坐坐坐。说曹操,曹操就到呵!”

  肖劲光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毛泽东刚才坐的那张椅子上。简短的寒暄之后,贺子珍出了门。

  “主席,我是来请你指点迷津的。”肖劲光直截了当他说。

  “我听说了,”毛泽东立刻精神焕发,“是富春同志推荐你的。我很赞成!”

  “我感到担子很重。对西北军的情况,我不熟。何况又是一个军团。”

  肖劲光说得很诚挚。

  本也是,当时中央苏区有红一、红三两个军团,分别由林彪、罗荣桓与彭德怀、滕代远指挥。现在要他出任红五军团政治委员,他确实觉得组织上对他委以重任了。

  毛泽东看了看面有难色的肖劲光,慢慢摸出一支皱巴巴的烟,点燃,认真吸起来。

  “主席,教育和改造部队从哪入手,请您指点。”肖劲光端起碗,喝了一口茶,说道。

  “是呵,这的确是一项艰巨而十分重要的工作。”毛泽东说着,站起来,“根据地缺人缺枪,这一万七千多人如果教育改造好了,是一支了不起的力量,对敌人营垒的分化也会产生巨大的影响。但是,弄不好呢,也很麻烦。”

  肖劲光也站起来,两手垂立。毛泽东则在屋内走动。

  “劲光呵,原则上,我建议两句话:一是来者欢迎,二是去者欢送。”

  毛泽东立在那里继续往下思索。

  “去者欢送?”肖劲光疑惑。

  “是呵,不要草木皆兵,不要把弦绷得太紧了。要多结他们准备一点路费。”毛泽东说到这,才发现肖劲光也站着,连忙招呼,“来来来,坐下说。”

  说着便自己坐下来。

  “哦……”肖劲光似有所悟。

  “当然了,你要想办法把别人都留住。都送走了,你还当谁的政治委员呢?”毛泽东浅浅笑了笑,补充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肖劲光明白地点点头。

  “你要按古田会议的精神去做,你们干部要统一思想。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当然喽,不疑人不等于不掌握情况,不作必要的相关工作。这一些,必须让每一个做思想政治工作的同志都心里有底……”

  毛泽东拣一些重要的环节谈了自己的意见和想法。

  响鼓不用重锤。肖劲光对毛泽东充满了崇敬和信赖。在他看来,毛泽东的独到、宽阔、远大是任何人都难以相比的。

  毛泽东好久没这样开心。感冒也似乎突然痊愈了。

  当贺子珍提着菜回来的时候,这幢两层旧式楼房里,充满了好久没有的笑声。

  季振同的小型会客厅。

  肖劲光和刘伯坚走进来的时候,季振同、赵博生、董振堂、黄中岳等人都已恭候多时。

  刘伯坚将肖劲光和另外几人一一作了介绍。

  “欢迎你呀,政治委员!这几天可把我难的,要不是刘主任,我快顶不住喽!”季振同紧紧握着肖劲光的手,一眼就叫人能看出满脸的江湖义气。

  肖劲光认真而礼貌地打量着这位大少爷出身的总指挥。好一个冯玉祥贴身卫队手枪旅旅长!仪表堂堂,气宇轩昂,潇洒能干,精明过人。肖劲光暗暗赞叹。

  “总指挥,我情况不熟,今后的工作要请你多多指教呵。”肖劲光说。

  “哪里的话嘛。政治委员,干革命,你是行家。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干。”

  季振同说到这,才松开手。赵博生起义前就已经是共产党员,12月初就主动登门拜访过。肖劲光和刘伯坚很热情地接待了他。所以,这两人的握手,更多一分同志的心照不宣。

  下面便是董振堂、黄中岳、张宏等人。寒暄结束后,大家各自落座。

  谈话除了热情、诚挚和对工作方针的简短讨论外,肖劲光明显地感觉到了这项工作的艰巨性。比如,他已经觉察,季振同心里有很多疑问和顾忌,他的谈话能叫人很快体会出一种复杂的心情。再比如黄中岳和几个副军长,都取观望态度,全是一副“二十年不开口说话,佛也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肖劲光也听刘伯坚介绍过,这次起义,是在少数上层军官中秘密策动的。大多数人直到宣布起义,才如梦方醒,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所以,谁的心头都有自己的一本账,思想问题格外复杂。

  从季振同那儿回来的时候,肖劲光只感到肩头的分量又加重了许多。

  肖劲光的到来,在部队成了一个热门话题,尤其在士兵和基层军官中。

  “唉,新来的政治委员一脸大胡子,好威风哦!”有人见过肖劲光后议论说。

  “听说他在苏联两次留学,学问可大,刘伯坚都要让他三分。”又有人这样评价。

  也有人发言:“听说这个人很凶,从来不笑。动不动爱用眼睛盯人,目光像刀子一样,简直不得了。”

  各种说法,纷纷扬扬,莫衷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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