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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刘戡对我进行拉拢,给了我同上校秘书名义,所谓同上校就是拿上校薪水的军用文官,而不是上校正式军官,余同夏都给了同少校秘书名义。这也很清楚,他是以这种地位来拉拢我们为他继续工作,同时也可使原地工会的青年安心。他对我更为拉拢,因为我的学历高,在地工会中有影响,留住我就是留住这些青年。他也看出来,地工会这些青年经过两年来在敌人后方抗战,为93军抗战宣传,在各地支援军队作战,吃苦耐劳,待遇低下,不为名,不为利,始终抗战爱国情绪高涨,就是铁定的顽固派看了也不能不感动。

  这两年多来,我也受了考验和锻炼,我和这些青年生活在一起,打成一片,他们尊重我,听我的意见,特别在敌人的扫荡时,军队不理我们,我带着他们跑扫荡,在老乡掩护下躲日军搜杀,在那血腥刀光下同过命运的人,你能在困难时把他们丢开不管吗?虽然在敌人后方,四周被日军占领的城镇、用铁路、公路、碉堡把我们封锁起来,但仍有广大乡村为我们掌握,众多的山西老乡同我们站在一起,形成我们自己的交通线路。那时我们在安泽、沁水、阳城、浮山等县敌人占地外自由行走,广大的乡村是我们自由活动、宣传组织抗战的地方。我们与老百姓关系友好,特别尊重他们的人格、财产和妇女,我们在敌人后方一切行动、消息、居住都依赖他们,在敌人扫荡时我们帮助他们,他们掩护我们,我们公买公卖,同他们处得很好。有好几次我在公路附近先后同日本鬼子走进一个村里,都是老乡通知我立刻离开或者把我藏起来。这样我已习惯这种生活,在敌人后方并不感到害怕。

  但是给我最大的打击的就是我们在敌后建立一点抗战的力量与据点的想法,眼看成了泡影,我们掌握的地工会解散了,刘戡几次同我谈话想拉我去搞特别党部被我拒绝了,我去了流动宣传队,借口帮助宣传队整顿提高水平,将宣传队开到沁水城附近南坡村内进行学习。在南坡村近一个月时间,我们主要学习了从延安、长治买来的各种进步书籍,我第一次定下决心好好看看这些书,先从《大众哲学》看起,后看《费尔巴哈论》等一些讲唯物论与唯心论争论的书,使我大开眼界。

  我在学校读了十几年书,从未涉足哲学领域,现在读了这些书,觉得哲学领域里有广大的天地,认识到哲学是一切学科之母,我相信了唯物论。由哲学再读到马克思、恩格斯关于第一国际时代欧洲形势的论述,其中尤以《法兰西政变记》、《论拿破仑第三》等评论欧洲那时革命的政论文章打动我,文章写得非常严谨,逻辑性很强,对形势的分析十分有说服力。我因此对这些著作有了极大的兴趣。我从西安买了一本旧的英文《资本论》第一卷,开始看起来,但由于我对经济学不懂,我的英文程度还看不通这本书,但在个别章节中也受到启发。我对于社会发展史有了兴趣,特别是恩格斯的家庭与国家的起源的著作,使我相信了人类社会发展的阶段学说,相信阶级斗争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动力。在南坡村我们又得到了由牺盟会找来的中共和八路军总部的一些报刊书籍,特别是看到了《新华日报》(华北版),看了毛泽东的著作和文章,其中尤其是《论持久战》《中国抗日游击战的战略问题》以及分析抗战形势指出抗战方针与政策等等,使我知道抗日战争发展的前途、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与战争的领导问题。

  我过去一直研究中国边疆问题,对于帝国主义侵略中国从鸦片战争到日本侵占东北的历史是熟悉的,从“九·一八”事件以来亲眼看到与亲身经历国家受欺凌受压迫受侮辱的事实,是我决心来前方参加抗战的原因之一。空有爱国、不愿做亡国奴的志愿,但要为之做点事,也想因之而发展自己的前途,现在落空了。现实告诉我,国民党及其领导的政府和军队是不可靠的,就是魏巍也只不过一个军的参谋长而已,他虽是受刘戡重用的实权派,但反共高潮一起,他也无力挽回。连他苦心经营的小小地工会也保不住了,不能不引起我的深思。我当然也可甩手而去,我哥哥正在重庆做生意,可说是发国难财,以我的学历去后方也可另找事做。但我这时思想变了,这几年的敌后生活,改变了我对国家和个人的前途的想法。我已熟悉在敌人后方活动的环境,看到了进步的、马恩列毛的一些著作,使我看到了生活上的一线曙光,我要奔向光明。

  恰在这时,刘戡命令把宣传队划给政治部,并送来棉衣和委任状,宣传队人员大哗表示坚决不去政治部,先后纷纷出走去抗大分校学习。这时抗战演剧三队也来到93军驻地演出,它在名义上属国民政府军委会政治部第三厅的领导,它在敌后作巡回演出,实际该队有地下党组织,由于他们的演剧、艺术、宣传水平较高,受到军民的欢迎。他们一来即同我们接近,关系非常好,我把宣传队没有走的小青年送到他们那里学习,借口是提高,这几个儿童后来成了有成就的艺术家。这样一来流动宣传队瓦解了,政治部要收编的计划落了空,刘戡大发雷霆,把夏讷大训斥了一顿,派他去王屋山龛河搞印刷厂。

  这时我从西安买的机器已运来,夏讷去后,因要买油墨纸张,军需处派人同夏讷一起去游击区(敌我双方都未占领,但双方都派人去活动,有许多商人在这里做沟通双方需要的货物的生意,这是抗战中出现特殊情况,在敌人对峙的地方都有)林县采购。在路过树掌村夏讷一人去神郊见到抗大一分校校长何长工,向何谈了93军地工会青年的情况,他们都要求进步,现已有十几人来抗大学习,夏自己也要求来。并说他的未婚妻也已来了。何当时只劝他团结抗战,其他的话以后再谈。正在此时八路军某支队扣留了93军采买的人,夏又去信我何长工查清是93军的就释放了。夏因此得到刘戡的好印象,对他解散宣传队的事也不大追究了。夏又去找过何长工,何可能得到八路军总部来的介绍,这次同夏作了深谈,劝夏在93军坚持下去,说你们在那里能起到别人起不到的作用,并给夏收集情况的任务及通信方法。

  当余毓生走了,夏讷去龛河后,原地工会领导人只剩下我一人,我也不愿意留下来。但原地工会留下的青年都看着我如何办,我对他们要负责,我向他们说,我尽力保障他们留下的做好团结抗战工作,走的尽力设法保护他们走,我是最后走的一个,我最终实现了我的诺言。这里还有一段曲折的过程。

  在12月山西政变期间,我们看到了薄一波在秋林会后召集的牺盟会代表大会的讲话,反共卖国高潮来到了,牺盟会和新军要坚持进步、抗战、坚持打击一切破坏团结、投降卖国行为,大雨要来了,我们要撑着大伞顶住大风雨(大意如此,内容很多,现在只记得这些)。接着孙楚来后,就在阳城一带勾结中央军陈铁部队消灭了戎于和领导的五专署和决死队,把牺盟会领导的政权夺过去了。但抗战的五专署和决死三纵队并未完全被消灭,他们又恢复起来,进行游击战争与日寇及顽军周旋。

  那时山西风云突变,形势被国民党、山西阎锡山进行的反共高潮弄得非常复杂混乱。在大敌当前,日军占领我大片山河,特别占据山西重要地区时,国民党顽固派发起这场反共高潮,使我们感到不知如何对待。当时我们从余毓生、夏讷和冯毅等专门与牺盟会、八路军联系的人那里听到,要我们坚持团结、进步、抗战、坚守现有的岗位,可以做到他们在这里做不到的事。我当时看到了,孙楚要向第三专署和决死一纵队进攻,必须要得到93军的帮助,因为93军驻地,正处在他与三专署辖地之间。在晋东南国民党军队以93军为主力,它是甲种军,辖有三个师,及直属团营连,分驻在安泽、屯留、浮山、沁水、阳城、翼城一带,自然是在日军占领的城镇和交通线以外的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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