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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五、初入学校

  1906年,我回到常州,首次进入一所现代化学校,各式各样家庭的子弟在各科教师督导下一起念书。我们通常称这样的学校为“洋学堂”,因为这是洋制度,虽然我所进入的那一所是私立而由一位朱先生管理。那所学校名为“溪山”。用北京话来说,“溪”字应读为hsi,而我却读为Ch’i,理由有三:第一,学校就是那么称呼的;第二,按照音韵学,“溪”字代表气音k字音,在i音之前通常为Ch’而非hs;第三,“溪山”如读为hsishan,易与北京的“西山”相混。

  当我填房守寡的阿姆娘(常州话“伯母”)由于大姊还不够大,无法长期处理家务,因而回到常州,住在青果巷我家后院,照顾前房留下的三名子女的时候,我也从苏州回常州。阿姆娘以前住在外省,和娘家左家在一起,左家和阿姆娘一块儿回来,住在常州另一地区。阿姆娘仍然时常越过城内的小河去到左家,不过她通常在青果巷家里。

  溪山学校名为小学,实则介于中、小学之间,等于美国的grammar school。由于大多数学生来自有知识家庭,中文课程比较以后学校程度为高,例如,我们需读左传文选,前两年我曾读过一些。我们最敬爱的老师名吕诚之,教我们中文和历史。我开始在沈问梅先生指导之下,有系统的学习英文,沈先生是上海圣约翰大学的毕业生。他不管我们能不能听懂,总是用英文快速讲解,这对训练我们听英语,一定颇有裨益。他还教体育,叫我们围着操场跑。我忘记于老师(Teacher Yü)教的是什么。在数学方面,我们学过几何与代数的长除法(long division)。在夏季年中考试时,英文我得第一,各科平均,得第二。

  在撰写早年回忆时,一切完全靠记忆。但自1906年以后,我可以凭日记,除了少数几天中断之外,这几十年来,我一直保持写日记。第一次写日记是在一个星期天,1906年4月15日。和通常一样,我们写的任何事物,都是用文言文。这是我第一天的日记,全文如下:

  “十二(即十二时)前往溪山(学校),拟于彼处午餐,惟太晚。故略候片刻。所有人均去杨集操场(Yang chi field)踢足球,余去‘青年励进社’(Youth’s Improvement Society)(系余协助组织者)借书。仆人老劳(Lao lao)和堂兄科安也在彼借书。余借了《黑行星》;《科学读本》卷一、卷二、卷三;《家庭教育读本》;《儿童心理学》;《国歌书》卷一;《秘密岛》,共八册,交老劳携回。旋去‘新春’(书局)(HsinCh’un〔Bookstore〕)以八角购《古文观止》(Text books of Literary Chinese)五卷至第十卷。(同学)朱达(Ch’u-Ta)亦在彼。询其何以缺课——因伤足。返校稍读《古文观止》。是日天阴。”

  上项日记用简洁文言以小楷写出,占篇幅1 1/4吋×2 1/8吋。以后学得较多英文字,我开始将英文字羼在中国字中间,现在我必须以常州音读这些字以明我的本意所在,例如,1906年8月18日我说“余去堂兄科安家t'ei k'o ding no”,常州音近乎“take dinner”(用晚餐),而北方话则应为t’uik’ot’ingnuo。又“余去看同学石仪(Shih-Yi)的fa-ze”即father(父亲),而北方话则应为fa-ch’u。十一月三日,“余作ssu-pei-lingto26p’ou-ch’i”,北方话应为ssu-pai-lingto26p’ei-dji,即spelling to page 26(拼音到二十六页),不久之后,我开始使用缩写字,如rivylt即rise very late(起得很晚),jenvynoshih,即personverynotwell(人极不适)。又1907年1月6日,我记bklawd2pg,bk即book,“书”在中文文言亦意为“写”,所以上文缩写之字为wrote large words 2 pages(写大字两张)。

  不论在校内及校外,我们的课外活动很多,有的是学术上的,也有的是为了乐趣。我第一天的日记提到过,我们组织了一个“青年励进社”,其重要活动之一是买书成立图书馆。9月9日,星期日,我到那里借了《新小说选》、《教育歌曲》、《音乐课本》、《鲁滨逊漂流记》两册、一册《新民丛报》(梁启超创办的杂志)、《儿童心理学》及《家庭卫生》。男人们可以在城内任何处所走荡,而我们这个阶层的妇女则必须坐轿子,我有时候为她们跑跑腿和借书,例如为侬姑借《学校卫生》、《黑奴吁天录》、《福尔摩斯探案》等(当然全是中文译本)。除了经营图书馆外,“青年励进社”还创办《课余杂志》(After-School Magazine),用油印机印刷。我主编科学部分,惟不记得我撰写了什么。

  在我的课外活动中,我记得有一件事让大人们大吃一惊。我试验将煤油装在废弃的玩具盒内加热,盒上中间凿穿一个小孔,将盒放在厨房炉灶上,当煤油开始沸腾时,我在小孔上端放一根点燃的火柴,立即有美丽的火焰从小孔冒出,大人们晓得了我在做什么之后,大为吃惊,不让我再为煤油加热。远较无害的是试验将镜子的四框去掉,将其棱角放在太阳光下晒,让它在墙上散出七色光来。我们小孩子8月4日看到月全蚀,极为兴奋,那是我第二次看到,第一次是在1898年12月27日。另一种让我们小孩子发生兴味的天文现象,是在我们家门前向东方天空望见彗星。我日记上记载是在1906年8月27日晚间。我认为是恩克彗星(Encke’s Comet),惟据高达太空飞行中心(Goddard SpaceFlight Center)的黄授书博士说,那一定是芬莱彗星(Finley’s com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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