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北大之父蔡元培 | 上页 下页 |
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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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徐树铮一走,他却颓然坐倒在椅子里,陷入了深深的烦恼之中。为了配合日本欲出兵西伯利亚的需要,他在上台的第二天,就秘密签署了《中日共同防敌协定》的换文。又在5月16日和19日,两次签订了《中日陆军共同防敌军事协定》和《中日海军共同防敌军事协定》。这些谈判都是在极其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他也有难言之隐,这又要扯到去年的那次“西原借款”。 他以再造共和的名义赶走张勋后,为了对付孙中山的南方政权,推行武力统一政策,扩充皖系实力。苦于经费短缺,也只好饮鸩止渴,指使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等亲日派,以各种名目向日本大借款。总数竟高达三亿八千万日元,其中由西原龟三经办的八笔借款就占了一亿四千五百万日元。正如西原龟三所说,日本的目的自然是为了组织中日两国经济圈,在战后的竟争中排挤英美势力。正由于此,人们把“西原借款”戏称为“西原贿赂”。这些钱到手后,几乎全用在编练和装备他的军队,组织“安福俱乐部”等皖系事业上去了。 东京留学生请愿团如神兵天将,终于冲破重重关卡,出现在北京。一下火车,就直奔北大等学校点火串连。这天晚上,蔡元培正在寓所与汤尔和、沈尹默喝茶聊天,忽见他的私人秘书范文澜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 “蔡先生,北大全体学生正连夜召开大会,决定明天一早上总统府请愿呢。我也参加了,但考虑再三,还是先来报告校长一下。” “为何要罢课请愿?为什么不事先征求我的意见就擅自决定了?” 他这温文儒雅的风范怎么不见了,像点燃的爆竹突然蹦跳起来,声色俱厉地质问起范文澜。 范文澜先是有点害怕,但很快就镇静下来。他相信蔡校长一定会理解学生的爱国热情,便轻声介绍起情况。眼前又浮现出那幕惊心动魄的大场面,他仿佛又亲临其境,回到了马神庙,脸上充溢出动人的血色。 傍晚时,几十名头围白布条的留日学生,突然出现在北大的各个角落。一边奔跑着,一边痛哭流涕地大声疾呼: “同胞们!快行动起来救我中华。段祺瑞已把中国出卖了!日本的军队很快就要开进吉林,开进黑龙江了……” 最令人感动的还是一位东北籍留学生,披麻带孝地跪在大操场中央,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同学们!国亡了,我们全体留日学生已全部回国请愿了。中国之大已放不下一张安静的课桌,快随我们去制止总统盖印吧!快去救我中华,救我同胞!……” 他面向苍天哭着喊着,最后竟因激动昏厥过去。 北大人震惊了,感动了。虽然他们从未遇见过这种事件,但一种蕴藏在血液里的天生的叛逆精神,突然萌发出巨大的爱国热情。他们决定行动了,立即放下手中的书卷和饭碗,自发地拥向大操场。又是好样的傅斯年、罗家伦、许德珩、张国焘、谭平山、段锡朋等挑头,临时决定由段锡朋担任总召集人。见他大声地宣布: “先安排请愿团吃饭休整,晚上七时正,全体北大学生在法科大讲堂开会,研究明天的行动方案。” 宁静的校园沸腾了。这天晚上,法科大讲堂里灯火辉煌,挤满了一千多名热血青年。一个可怕的现实终于使他们清醒过来,人人切齿唾骂,愤怒得恨不能马上就采取极端行动。段锡朋和傅斯年等商量后,又公推“傅大炮”上台演讲。毕竟他是学生们公认的无冕之王,口才又好,在这关键时刻,他的话大家格外中听。 傅斯年真有点豁出去了。见他双目精光四射,神情悲愤地说: “同学们!我们来北大求学是为了将来救国,现在国家需要我们献身的时候到了。这些卖国条约只要一盖印,日本不仅控制了中国的军队,掌握了全部的军事情报,而且中国军队也将成了东洋人的仆从军。他们的虎狼之师还将合法地开进东三省,在那里驻兵设警,干涉内政,为所欲为,无恶不作。我们作为炎黄子孙,能眼睁睁看着国家主权被人出卖吗?不!我们决不答应!留日学生已全部回国请愿,我们北大学生决定明天一早全体罢课,去总统府拼死阻止盖印。这件事有很大风险,所以我们刚才和各班班长商量决定,不惊动各科学长和敬爱的蔡校长。一切责任和后果,由我们临时成立的学生会全权负责。如同学们愿意迈出这勇敢的一步,请鼓掌通过。同学们,北大将永远走在与黑暗势力抗争的最前沿!希望这不是预言,而是行动!” 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傅斯年在嘹亮的北大校歌中庄严地向大家鞠躬。当他抬起头时,已热泪沾襟。他的眼前浮现起了十几年前“拒俄运动”时一幕感人的情景。大概也就在这个会场吧?一群京师大学堂留着辫子穿着官服的旧式学生,激昂地效仿古代的太学生向清政府“伏阙上书”,首开了全国学潮的先例。弄得那拉氏勃然大怒,多亏了张百熙从中周旋,才以输送三十多位捣乱分子出国而草草了事。他隐隐觉得在潜心学问之外,一种神圣的使命,一种新的人生之路降临了。他的心胸和视野突然开阔了起来…… 这天夜里,蔡元培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好像心中撞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搅在一起,真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干脆披衣起床,独坐在院子一角的石桌前发愣。说实话,他有点激动,也有点害怕,更有点担忧和生气。他毕竟是一位民国元老,当年在上海创办过《俄事警闻》,率领爱国学社的师生上街参加过“拒俄运动”。对学生的爱国热情自然心有同感,激动不已。但他又是北大一千多名学生的校长,对段祺瑞的残忍也早有所闻,万一出动军警,学生中有个三长两短,他如何向家长和社会交待呢?还有,在他的潜意识里,在他的性格深处,可能更多的是一种温情脉脉的善良愿望。他一直以为学生就应安心读书,不到非常时期不该闹学潮。罢课游行多了,人就容易心野,容易因虚荣心参与政治萌发领袖欲望而影响教育和人品。最后,他确实有点生气了。平时他以北大为家,几乎把学生当成自己的孩子百般爱怜。今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们竟连招呼都不打就决定了,根本不把他这校长放在眼里。如果说,这天夜里他只是有点伤心,觉得自尊心受到了挑战,那第二天清晨,当他情急急赶去劝阻请愿队伍时,他简直有点愤怒了。 他是七点左右赶到北大的,只见全体学生已浩浩荡荡地准备集队出发。也不知是谁塞给他一份全校学生的总请假单,他就捏着这张纸条,站在大讲台上望着群情激愤的人群,大声地劝阻起来: “同学们!你们的行动为爱国而发,所以不能说不对。但这种方法,实属不当。平时你们每有事必举代表,来找我商量,请我签名。今天你们作出如此重大的决定,却一声也不来通报,更没有想到要来听听我的意见,这等于说是取消了我这校长的资格。我的意见是请各科各班推选代表,把所有要向总统转达的理由和要求告诉我。由我去代表北大向政府交涉,我一定会代表大家据理力争的。同学们!你们一定要相信我蔡元培。我们已朝夕相处了一年多,今后还要亲如家人般相处下去。北大不是我一个人的,是我们近二千名师生共同拥有的精神象征。我们一定要珍惜她来之不易的今天啊!如果你们连这一点都不相信我,那蔡某惟有向政府……辞……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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