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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

  从紫关岭到长安,没有直达的官道。报送丧信的邮役,只能先向南折行至汉中,然后沿三十里一置的传舍,向北疾行。

  时值盛夏。太阳的光芒像发疯似地烤炙着大地,远山近岭反射出片片白光。路旁丛生的灌木像生了病似地低垂着枝条,蜷缩起叶片。马匹拼命张大的鼻孔不停地翕动着,马蹄敲击路面发出的声响,在死一般的沉寂中,显得单调而又焦躁。

  自汉中经子午谷到长安,足有八百多里的路程。不过,带了太医来问病的建成侯吕释之,启用了五百里加急的招传,如果不出意外,一天多的时间,就可到达都城了。

  果然,第二天戌亥相交时分,三匹快马来到长安西南的章城门下。此刻月黑风高,城门已闭,金柝、刁斗之声依稀可闻。守门士卒虽不耐烦,但见三骑征尘裹挟,人困马乏,知是情势紧急,便验了铁印文书,放进城来。三匹快马不作稍歇,沿着城内贯通南北的十里长街,直奔宫廷奏事处所在。到了门前,暮地把马一勒,只听唏一声长嘶,三人滚身落下马来。其中一人从怀中掏出一封绢帛包着的公文,递给闻声出来察看的当值官吏。

  此刻,皇帝还在未央宫乘凉。尽管天色微明就得起身临朝,但天气燠热,令人难以入睡。坐更的太监接着宫外送进来的文书,不敢延宕,急忙奏报:“皇上,汉中有紧急文书来。差官传话说,是皇上惦念的。”

  “呈来朕看。”

  在这一递一接之间,皇帝心念急转:汉中南接巴蜀,那里是先帝发祥之地,一向平稳,不会有事。莫非建成侯所去的紫关岭有消息来?

  打开公文,果然是预料中的事由。皇帝心中,一股悲凉油然而生。他不及回味。便抬头传话下去:“起驾长乐宫。”

  从未央宫到太后吕雉所在的长乐宫,凌空架着一条复道,就像现今的过路天桥,又叫辇道,专供皇室使用。

  皇帝登上辇道,远远望着长乐宫的灯火,许多旧事袭上心头,思绪越发零乱。在紫关岭上隐居的先帝重臣,体质原本赢弱,新朝初建,四海归一,天下升平,本该尽享富贵福禄,颐养天年,谁知他却一心求仙向道,直至辟食五谷,断绝人间烟火。不久前,地方官奏报,他已病入膏盲,恐怕来日不多了。皇帝得知这一消息,很快派建成侯吕释之带两名宫中的御医前去探视。

  谁知几天功夫,噩耗便传来。

  来到长乐宫,宫女传话进去,太后起身相迎。皇帝恭敬地问了安,随即说道:“建成侯有奏报来。留侯张良逝去了,是昨日寅时的事。”

  “噢?”太后并不觉得吃惊,脸上呈现出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随即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唉——”

  “张良可曾留下什么话来?”太后沉吟良久,终于发问。

  “建成侯到紫关岭时,留侯已口不能言,对他的子嗣家人都没有留下话来。只是随侍的家奴说,留侯早有吩咐,他过世之后,将早年随先帝出征时,在谷城山下取得的一块黄石随葬墓中。另外,建成侯还奏请,如何处置后事。”

  皇帝缓缓地答道。

  太后稍加思索后吩咐:“张良是先帝重臣,开国元勋,当然要厚敛。何况他有功于我们母子,更要格外优裕,特别赙赠。我看可赐谥文成,长子不疑,照例袭封,次子辟强,授官侍中。”

  回到未央宫,已交子时,皇帝仍没有丝毫的睡意。他心存仁厚,对屡经征战杀伐,与先帝一起打天下的勋臣猛将相继逝亡,不胜悲忧。尤其是张良,曾设奇谋,使他安坐太子之位,六年前终于得登大宝,尊至九五。想到此,他又对母后刚才的神情迷惑不解。他不明白,母后听到张良故去的消息竟没有丝毫的伤感,反而流露一丝释怀和宽慰。

  忧思迷惘之中,阵阵倦意袭来。皇帝终于在更深夜凉之时,伴随着时断时续的滴漏声,进入了梦乡。

  时在公元前189 年,西汉惠帝六年,岁在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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